“我忽然……忽然觉得,”岑溪听起来像是哭了,“你要离开我了。”
李时珍一愣,泪水夺眶而出,她用纸巾吸干泪,这才柔声道:“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就是结个婚嘛,到民政局领个证,戴个戒指而已。”
“……什么时候结婚?”
“就近期吧,”李时珍道,“不会太晚。”
“是他等不及,还是你等不及?”岑溪破涕而笑。
“当然是他等不及。”李时珍甜甜地笑着,“我李时珍芳龄二十五,如花似玉,有什么可着急的。”
“晚上一起吃饭吧?”岑溪道,“就我俩。”
李时珍却不得不回绝好友,她已经料到这将是个难熬的下午,自然,经过下午的煎熬,晚上她必定筋疲力尽,只想呆在家中,并不愿意出门。
“那好吧,改天再约,”岑溪有些失望,挂电话之前,她仍在感慨,“不知不觉,你已经要嫁作人妇了。”
“不久之后,你也会的。”李时珍柔声道。
挂了电话,不过两点一刻,李时珍瞧了一眼杯底,只剩浅浅一层咖啡了,再瞧了眼落地窗上亮闪闪的阳光,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咖啡馆里很安静,尽管这是周末大好时光。有人在轻声交谈,有人在安静地看书,有人在上网,有人在睡觉,有人,如她,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心痛。
等到两点三刻,终于等来了那一对璧人。
他俩肩并肩推门进来的时候,李时珍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她慌忙站起身,束着手遥遥地看他们缓缓走过来,她注意到,起先,推门的时候,李思思诗的手在陈可汗的胳膊上挎着,待他们走近,挎在陈可汗胳膊上的手已经消失不见,老老实实揣在风衣兜里。
三人客气地笑了笑作为寒暄,陈可汗在李时珍对面坐下,而李思思诗则坐在他的身旁,不,“坐”完全不能将她的状态形容一二,只能说,她“依偎”着他坐了下来。
陈可汗翻着菜单,李思思诗也凑过去看,停了停,她娇声娇气地说:“我要一杯美式咖啡,太甜腻的咖啡我喝不惯。”陈可汗温顺地点了点头,李时珍默默地观察着对面那两人,不知为何,她所能感受到的,除了陌生,也就只有陌生:她对那两人皆陌生极了,她惊诧地发现,或许她从前见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皆是假象。
刚喝下去的咖啡忽然赶趟儿似的涌上了喉咙,她使出浑身解数,才将即将爆发的喷涌咽下。
对面两人耳鬓厮磨、热切讨论着,李时珍倒吸了两口气,面上却仍是带着微笑。约莫过去了五分钟,他们终于点好了饮料,不过是一杯美式咖啡和一杯绿茶。
“珍珍,你要加一杯吗?”陈可汗看了眼她的杯底,问道。
她摇了摇头,说:“等你们的时候已经喝了两杯。”
“你来得可真早!”这愉悦的口气来自李思思诗。
“也没有太早。”她说,目光在李思思诗身上停留了仅仅一瞬,又挪回陈可汗的脸上,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领证?”
李思思诗原本面似桃花,听到她的话后立马如春风拂面——绿了。
陈可汗搓着手,瞧了眼李思思诗,再瞧一眼李时珍,这才颤颤巍巍、吞吞吐吐地道:“……尽快吧。”
“我也是这么想,”李时珍道,“尽快开始,才能尽快结束。”她脸上原本的晦气一扫而光,整个人也变得亮堂起来。
这时,咖啡和绿茶端了上来,对面两人各怀心事地抿了一口,谁也没说话。李时珍清了清嗓子,转头问李思思诗,道:“阿诗,你是要见我吗?”
阿诗看了眼陈可汗,这才点了点头,那架势好比她即将要跟野蛮人对话,对话之前要跟自己男人商定若是被野蛮人所伤对方一定要不畏艰难去救她。李时珍心中油然升起一道强烈的厌恶。
“我想代表可汗和伯父谢谢你……”她的声音娇媚而柔弱,让人心生怜爱,怪不得把陈可汗迷得团团转,李时珍恶狠狠地想道。
“珍珍,你真是个好女人,你真伟大,你的付出和牺牲,可汗跟我,还有可思姐姐,我们全看在眼里,也感激在心,”她稍稍停顿,留意了下李时珍的表情,又接着说:“有些话可汗可能说不出口,珍珍,”她从风衣口袋里抽出双手,攥住了李时珍放在咖啡杯一旁的左手,轻轻地摩挲着李时珍的手背,说道:“他对你很歉疚,但是,他恐怕没有机会补偿你了,如果,但凡,你有任何需要他或我帮忙的地方,你一定要提出来,我们一定会尽量满足你……”
“我记下了。”李时珍低头喝了口咖啡,满不在乎地说。
“呃,”李思思诗看出来她的怠慢,却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毕竟她得做样子给陈可汗看看,不然善良如他一定会对即将跟他假结婚的女人心生愧疚,并且那些愧疚将终生与他形影不离,那可如何是好?!她接着道:“我虽然没有在大陆生活过太久,也不太了解大陆的情况,但我还是知道,离了婚的女人,尤其是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人,是很难再找到结婚对象的,所以,我提议你们假结婚,伪造两份结婚证;既然你只是发善心帮陈可汗,假结婚已经仁至义尽,没必要搭上自己的未来,你说对吧,可汗?”
李时珍一字一句地听着,越听心里越发毛,她抬头看了眼对面那娇柔的小女人,心中忽然一阵寒噤,对面那柔弱的身子里,到底堆积了多少心眼和算计——那女人一定早就算计好了,她怕陈可汗万一爱上了李时珍,两人又领了结婚证,证据确凿,结婚的事儿就板上钉钉了。李时珍一哂,轻蔑地看了狡猾女人一眼。
“我同意。”她认同地点点头,“的确,一个离了婚的二十五岁女人,在大陆再嫁真的很难,谢谢你为我考虑得如此周详。”
李思思诗以笑作答。
“不,”一直安静的陈可汗忽然开腔,他匆匆看了李时珍一眼,再扭头望着李思思诗,说:“父亲何等的精明缜密,想要拿假的证书去骗他,这不太可能。”
“伯父重病缠身,许会放松警惕。”
陈可汗固执地摇摇头,道:“既然他这般执意要我把珍珍娶回家,对待我的婚事上,他一定不会大意。”
李思思诗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她一眼看出了隐藏在陈可汗那张焦虑的脸之下的心思,她心里一黯,有了可怕的预感,然而,再抬头望向陈可汗时,他的眼睛那样纯粹,她在心中一哂,笑自己过于敏感。
事实上,任何一个女人听到陈可汗的那番话都会心思一动,李时珍亦是,若不是她及时抬头与他四目交汇,她恐怕早以为他说这话暗藏私心——私心即是:趁火打劫,假借她对他父亲的同情心来个假戏真做!倘若真是那样便好了,李时珍竟如此这般幻想,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好一顿懊悔。
“放心,”她笑道:“现代技术高超,伪造的证书跟真的一模一样,除非伯父去民政局的系统里查,不然肯定发现不了,只要我们在他面前表现出夫妻间的亲密与默契便可,我保证他不会生疑。”
“你……这么肯定?”陈可汗问。
李时珍自信地点点头。
陈可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既然珍珍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没有问题……你还在担心什么呢,可汗?”李思思诗终于插进话题,“更何况,要珍珍把第一次婚姻捐赠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强人所难。”
“噢?”陈可汗被李思思诗的话刺激到了,他抬头望着李时珍,焦灼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又停,而后,他蹙眉问她:“跟我结婚是强人所难吗?”
李时珍先是愣了,少顷,标致的笑容从她嘴角逸散开来,“你觉得呢,陈可汗?”
他竟被她问住了,他痴痴傻傻地盯住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没那么困难吧。”很明显,他中气不足。
恍如一把利刀刺进了心脏,她猛地一颤,迅速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很困难,跟你结婚,真的很困难。”
“你说什么?”李思思诗问道,李时珍摇了摇头,李思思诗又扭头问陈可汗,只见他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是深情却不全是,是怜爱又不全是,是疼惜也不全是,是歉疚亦不全是——他失神地望着她,仿佛痴痴傻傻,又似已然将周围的一切都抛之脑后,连同他的阿诗。
李时珍早觉察到了陈可汗异样焦灼的眼神,她一阵窘迫,本想要撑过去,无奈,他的眼神越来越稠,越来越粘,她只好拎起包离席,“对不起,我先走一步。”说罢,她早已哒哒地跑了出去,跑了约莫二十米,没有听见脚步声,她继续向前,并没有回头望上一眼,她知道,陈可汗并没有追上来。
搁浅的鱼
周末对李时珍来说,真是痛苦而漫长,特别是周日的夜里,尤其难熬。李时珍喝了半瓶红酒,依旧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萦绕在心头的,只有一张脸,一个名字:陈可汗。
她自诩是聪明人,昨日的情形深深印在脑中,稍稍分析后不难知道那两人的心思:李思思诗希望陈可汗与李时珍决绝地分手,从此再无瓜葛;而陈可汗的态度却那般模糊,他犹豫不决,在李时珍的问题上摇摆不定,这很容易能看出。
随着晨曦渐渐来临,她越来越迷惑,若说陈可汗接近她是为了利用她去孝顺父亲,然而,回想起来,事实却截然相反。倘若事实如陈可汗所说,除了进入微型摩登外,其余一切皆由他推动——然而,李时珍摇摇头,瘫倒在床上,她清晰地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在留下区街道办事处,他仿佛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那惊喜加好奇的模样不是轻易能装出来的,更何况,在接手留下区的案子之前,她的工作内容一直是做客户需求书,她摇摇头,很明显,他撒了谎。
想到此处,李时珍翻身把头埋进枕头下。接下来的故事更加可疑,明明是她约他吃饭,她三番五次地给他打电话约他,不仅如此,得知他生病后,是由她主动拉上徐超人造访他家,三番五次不自觉走到他家楼下,闯入他家,这些都是她做的,没有经过他的计划和设计……这一切,是那样地可疑。
而后,她想起他们的亲密接触,第一次拥抱和第一次接吻。她记得自己头脑清醒地对他说,陈可汗,不如我们拥抱一下吧,他尚在迟疑的时候,她已经钻入了他的怀中;而初吻呢,她扑哧一声笑了,她永远记得那时陈可汗的表情,震惊、犹豫、迟疑、试探、云里雾里,还有……高兴,陈可汗,亲我一下,这话是她说的,没人逼迫,她记得他颤抖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而后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沉醉在那样轻柔的吻中,只是短暂的触碰,却如电光火石一般,让人忍不住一遍一遍地回味。
闹钟不期然地响了,她伸手将其摁下,接着穿衣起床。她用手扒开窗帘,露出一个十公分的缝儿,阳光便顺着那条细缝儿照耀在她的皮肤上,她合上眼,冬日的阳光是这般地舒服。
她已经理清了头绪,对于陈可汗,她的立场不变,只能是放弃。然而,她不再莫名地心痛,像是心脏裂开大缝儿、冷风呼啦啦灌入一般痛得撕心裂肺,毕竟,这一切并非由他开始,是她,一步一步,接近他,靠近他,最终心甘情愿地爱上了他。只是,凑巧的是,她刚好实现了他的愿望罢了,她走的路刚好符合他的心意罢了。她垂眸、不经意地笑了,这也算是缘分,对吗,陈可汗?
办公室炸开了锅,李时珍刚走出电梯,立即受到了人群的瞩目。她疑惑地回望着一双双奇怪的眼光——或艳羡或漠然或愤恨。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办公室,她脱掉外套,在桌前坐下,分明感觉到一股股强烈的视线透过落地窗投射过来,然而,待她抬头回望时,哪里有什么视线。她立即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她蒙在鼓里。
她发短信给存欣叫她过来一趟,整个办公室里,她信任的人也只有存欣和志明,而对他俩的信任也只是暂时。
存欣很快敲门进来,先是例行汇报了wonderhotel的进程,“周末的时候赶拍了两天,现在视频已经拍好,处在剪辑阶段,估计明天这个时间成片就会到达珍珍姐手里。”
李时珍点点头,道:“关于投放地点和投放时间,具体的午餐之后我们再讨论,你转告志明一下。”
“好。”存欣道。
“那没什么事了,”李时珍道,“你去忙吧。”
然而,存欣犹站在原地,李时珍的嘴角勾起一抹不经意的笑,她抬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存欣先是摇摇头,后来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问:“珍珍姐,不知道你有没说……”
“听说什么?”李时珍放下钢笔,抬起头温柔地笑问道。
“我听说,珍珍姐你现在是华东地区的rm。”
“rm?区域经理?”李时珍的眉头骤然凝住了,“我吗?”她的表情和她的话坚定地向存欣传达着不可思议。
存欣点点头,“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不过,据说,消息是从徐总监那里传过来的,没有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
“难怪。”李时珍勉强挤出一丝笑,对存欣道:“你先出去吧。”
“珍珍姐,”存欣胆战心惊地问她,“……你不高兴吗?”
李时珍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疲惫地挥挥手,说:“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不要相信传闻。”
不要相信传闻。她望着存欣疑惑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也分不清那话是对存欣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rm吗?她一哂,陈可汗,是想要补偿她吗?真是自以为是,区域经理?他以为一个区域经理就能补偿她吗?真是笑话!
然而,一阵冷笑之后,她发现自己痛得瘫倒在办公桌上,只要稍稍挪动,疼痛便会加倍,她忍痛摁下了落地窗窗帘的开关,她可不愿意别人看见她这副鬼样子,她此刻恐怕已经沦落为外面那些人的谈资了吧。最后,腹中绞痛,她从转椅上滑落,狼狈地摔在了地板上。
陈可汗,倘若你想用补偿我来减少你对我的愧疚的话,那么,你就去做吧。无论如何,我已经决定原谅你。
她感觉到周身濡湿,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她拼命呼吸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弱,越来越薄。
午餐的时候,她的精神才稍稍恢复。她明知身体上所有的疼痛皆由精神的疼痛而起,她也曾奋力挣扎,然而,胸口激荡着一层又一层的悲伤,那悲伤撕扯着她的心脏,叫她一刻也不能安宁。
“珍珍姐。”志明连连唤了她三声,她只是不闻,他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她这才抬头,极其悲伤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拂了把脸,面色苍白地扯出一抹笑,问他:“什么事?”
“看你心不在焉的,饭也不吃,出了什么事吗?”志明关切道。
她又是惨烈一笑,夹起一段芹菜放入口中,嚼了两下,道:“没事,你也知道的,我不喜欢吃芹菜。”
“珍珍姐,”志明干脆放下筷子,他扭头跟存欣对望一眼,才说:“如果你相信我们,信任我们,信赖我们,拿我们当朋友的话,你就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时珍也放下筷子,望着志明和存欣,郑重其事地说:“我发自内心地相信你们,信任你们,信赖你们,”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面无血色,“谢谢你们关心我,的确发生了一些事,但我不能说。”
足足一分钟,三个人面面相觑,保持着一分钟前的状态,一动不动。突然,存欣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李时珍跟前,突然伸出手臂环抱住了她,她听见存欣的柔声细语在耳畔回响,“加油,珍珍姐,也许我不能帮你,但我一直在这里。”
“只要你需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志明跟着说,他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李时珍拍了拍存欣的后背,笑道:“我李时珍何德何能。”她的口气瞬间改变了气氛,存欣破涕而笑,而志明含泪的眼睛里也净是笑意。
“瞧瞧,明明是我遭遇了什么,倒引得你俩一个接一个地掉泪。”李时珍道,“看来还是我最坚强,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当然,”志明笑道,“所以,坚强的珍珍姐才是我们的头领啊。”
“何止是头领,”存欣无意道,“珍珍姐即将成为区域经理,区域经理在军队里应该算是统帅了吧?”
李时珍的脸本能地黯下来,幸而她及时调整情绪,这才没被志明和存欣觉察出异样。
“你还知道统帅呢?”志明在逗存欣。
“那是自然,我还能背出十大元帅的名字呢。”存欣不服气道。
“哟,十大元帅都会背呢,小欣欣。”志明笑得无邪。
存欣气鼓鼓地伸出爪子想要拧他的脸,李时珍瞧着对面那对冤家,嘴角不自觉地浮起幸福的笑意。面对幸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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