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刘和进殿。”宫侍左右将人传了进来,皇帝照例是不可能主动站起身的。
“圣上,刘和拜见圣上,圣上……”
“不必多礼。”刘和的话还未说完,就已经被皇帝叫起,“这些年,朕托你养着的猫如何了?”
刘和听闻此言,当下里就要跪下去——当年皇帝为何动怒,幼稚小儿不懂,但刘和能做到这样的地位上,不可能不明白。
“罢了,当年之事,朕已然罚过,如今早已过去,若是再追究下去,倒是朕的不是了!”刘和能够识大体,皇帝无心为了过去的事儿再和一个臣子纠结下去。
“多谢圣上。”见好儿就收,刘和转过来回应起甫一见皇帝,就被问及的话题,“陛下要那孽子养着的猫如今还活得好着,可是要给殿下送进宫来?”
前些日子皇帝刚才在朝堂之上,当着众臣的面儿,把嫡长子杨承下狱问罪,转头又要自己送猫进宫,刘和知道君心实不可测,只等着皇帝下来旨意。
“等到五年之期一到,你连你那孩子一同带进宫来,万不要忘记那只猫。”
皇帝金口玉言,即便而今情迁景移,也依旧要一切自己可控的事照原样发展下去。
坐下身来,皇帝翻开桌案上摆着的书,朝着下手站着的刘和示意:“爱卿且坐罢,朕同你聊聊家常话。”
“你那孩子如今怎样了?可习诗书礼易,又或是策马弯弓?”拿出毛笔来饱沾了墨,皇帝在纸上写写记记,半晌未得到刘和的回应,方才又继续说了下去,“这孩子,朕记得没错的话,该是叫玉宠?你倒也是宠他。”
“孽子愚钝,多烦陛下记得……当年是臣宠他太过,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难为国家栋梁之材。”
刘和面带羞愧之余,似乎不是很愿意再提起这个儿子来。
皇帝注意到了刘和的表情,却只是轻笑一声:“你啊你啊,玉宠那孩子年纪小,做错了事也属正常,还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该多思考思考自己!”
“是,陛下教训的是。”刘和站起身来作揖,又在皇帝示意的目光中坐了回去。
“如今你同玉宠这孩子关系还如往常么?”
皇帝若是真的好奇什么,大可不必张口来问一个臣子。只是时过境迁,回忆起当年,即便是万万人之上,并不受人牵制的皇帝也未免唏嘘。
“臣……”
“哦?”皇帝目带玩味的看了过去,看着刘和的局促不安,“难不成是因为玉宠这孩子做错了事,你这个做父亲的便不再在乎了?”
“陛下,是臣又有了孩子。”不是独子了,没有这么个蠢货延续香火对于刘家来讲也带不来什么影响,刘和当然就不在乎刘玉宠这个曾经捧在手心儿里边儿,宝贝的不行的儿子。
“罢了,朕也不与你说些旁的。”
皇帝也曾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爱不释手,也曾看着夜雨里的人心浸苦涩,可是到底物是人非,一切都不再是“曾经”。
刘和不是那个时候的刘和,刘玉宠不再是那个时候的刘玉宠,一些烈酒也能让人大醉酩酊,回忆起那是的放肆岁月。
皇帝和杨承也同当年大有不同了……
总算是打发走了刘和,月色也潜入了夜空。皇帝只站在窗边,望了望远处层层叠叠的云,似乎想要看到这一片雾霭后掩藏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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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渊唳云又把剑递到自己眼前,裴鸣月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面前的人似乎总想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划开和晏亭鹤之间的界限。
“我同你说过了,这剑已经送给你了,是留是扔全交给你处理。”裴鸣月似乎笃定前者不会真的扔了这把剑,交代清楚之后径自上马,拉紧了缰绳就要前行。
而渊唳云也似乎真个应了裴鸣月所想,一双眼睛里闪过片刻的挣扎,终于还是低下头看向手中的剑,握紧了剑柄,把剑身从剑鞘中抽出寸长。
天光明暗对剑的影响不大,碧空映于长剑剑身的花纹之上,如精光入水,好不灵动。
于是同样的灵动也嵌进了渊唳云的眸子里,然原本带着晦暗不明的前路变得清晰了起来,聚焦向一个藏在光雾里的远方……
“走么?”一日为医,心中便暗生了要为病患负责的心。裴鸣月此时对于渊唳云的责任感更大于对后者身份的探究。
打定了主意自己既然对齐鲁一事无能为力,便干脆且行且看,四处行医义诊,顺带裹挟着自己这位“男主”患者,看看自己的存在到底都改变了这个故事多少?
“走。”二人翻身上马,虽然在牢狱里待了几日,但出得牢狱之后的日子,裴鸣月没少明里暗里给渊唳云调理。
现下里,渊唳云上马动作也轻盈了许多,不似当初连滚带爬……
“若想治好你的痴病,还是跟着我些好。”到如今,裴鸣月也只是能用针灸和琴音控制住渊唳云的“病情”,想要真正治愈,还需要找到病根儿。
“好。”
口中念着“好”,只是一个人的眼睛是说不了谎的。裴鸣月侧身看向渊唳云,便从后者的眼睛里,看见了几分不情愿。
痴傻些便不用去想自己那个兄长到底同自己是什么关系,也不用想那些自己恐怕终其一生改变不了的事。
渊唳云思绪的角度确实刁钻,只是硬要裴鸣月说出何处有错,才不得已承认前者所说不无道理……
江山社稷的愁落在了一群年轻人身上,难免是长者的失职。宫里那位如是,边疆修长城那位亦如是。
“没看到朕……”
舞榭歌台,皇帝沉醉于地方刚才献上来的美酒之中——西域的酒皇帝喝不惯,关中倒是有种黍米酒酿得清甜,佐上些果脯和肥瘦适宜的肉,入口再要人满意不过!
面前是刚才培养好的新一批能歌善舞的美人儿,怎能让人轻易移得开眼?
美酒佳人算不得什么,献宝的“肱骨之臣”方才是皇帝真正意义上的心头好。外能安国,内能乐心……
左右实是不敢冒着人头落地的风险去顶撞皇帝的盛怒,眼见要退下去,皇帝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停停停,都停下来!”
“你方才说谁?”
“陛下,李将军请旨上元节能回家与妻儿团圆。”左右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久了,有多少外面人不知道的事都心知肚明。
因而早也知道自己活不到放出宫去,更是见过了前人是怎样领下那些莫须有罪名的。不提长命百岁,吃好喝足,能够在这宫里边儿善终就不错了!
“你们先下去罢。”驱散了众歌女和左右近侍,皇帝的目光转向身边坐着的刘和,“爱卿以为,边关这势,李将军之请朕可要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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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以为如今东南亦又乱民造反,李将军此情虽在情理之中,可李家素有家训‘国之为先,民之为大,家则后小’,定能够分清主次。”
皇帝的话已经提点到了这个份儿上,刘和就知道既往之事绝非那般容易可以过去的。皇帝有心办成什么事情,自己便要搭好台阶,把一切罪责承当在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皇帝可以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假意拿起纸笔,准备修书一封以回了李定疆所请,刘和这边就该主动迎上去。
刘和知道皇帝担心的乃是朝中内外听闻此事的反应。天下无以不透风的墙,有心谋反的也好,有心毁了李家的也罢,总会有人将此事流传于市井:“啊,陛下,臣以为……更应厚待李将军家眷,方能免将军后顾之忧啊!”
此一句,便是真真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爱卿以为是赏银,又或是封官的好?”科举制方才建立起来不多久,便从皇帝自己这里开始破例,“朕以为李定疆这个儿子文武不通,恐怕是难承家业,还是封官为好。”
“陛下圣明!”刘和作揖应了皇帝的话。
好歹是朝夕少眠一辈子这样活过来的,就算天生是个没本事的皇帝,性情里带了偏激与独断专行,只凭这些年处事的积累,也早就能轻而易举的为一件事做出决断。
如今正是如此,皇帝不过是借着刘和之口,把那些不应该自己说出来失了民心,寒了老臣的话说出来……
“至于齐鲁那边,到底不敌边关苦寒。待到上元前后,便要李定疆往齐鲁坐镇罢!”
刘和没有蠢到没有半点兔死狐悲之心的地步,至于娇宠儿孙,也不过是贵妃在宫内得宠,少有后顾之忧罢了:“陛下体恤老臣,臣莫感钦幸!”
当然,对于刘和来讲,似乎也不用过分的以李定疆为鉴。但凡又后者三分义气和勇莽,也难养出这般的儿孙……
天色荒凉,李平安照例该往宫里面去,却听闻今日皇帝有心封赏,心下尚在琢磨后者是又打着怎样的主意,耳畔便听闻一阵悉悉索索。
“那人的祖籍便是齐鲁那边,你可还记得?”
“怕不是有人吹了枕边风,只怨恨上了至亲骨肉……”
说话的不可能是别人,全都是那些在李府未能得势的远房亲戚,知道母亲同这些人的关系也不好,想必不会听信,李平安自也不屑于与之计较。
“从小文武不通,这李府早就该是我家来承,他李定疆不过是占了个随父出征的优势来,便白白夺了这么大的家业。”
“我早便说他这般粉面白脸,若是送去学……”
这些闲话不知道听了多少,甚至母亲也不是没有用这样的话贬低过自己,事到如今李平安早也已经不在乎。
更何况,皇帝多有猎奇之心,若是能用当初接下华表楼前学来那些菜样糕点将皇帝拴上一拴,也是李平安确有此心的……宫里面的故事多得很,一个不懂文武之人,刚好没有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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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伟而略显空寂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时,裴鸣月认出了建筑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早非是第一次到此——上一次,是二十余年前。
“我们明日再走。”来往间,远没有记忆里的游人如织,裴鸣月倒也有些恍惚,半晌轻声无言的下了马。
回过头,裴鸣月却没有见到渊唳云的身影,再朝远望,在混杂交错的人堆里面,捕捉到了到了后者的身影。
牵着马缓步而往,抬首恍知一场骤风吹散了几日来的阴霾,碧天白云空衬着没有什么热度的黄圆,平白任由云卷云舒。
“若是得中,一朝鱼跃龙门,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哪里缺得了?”
“能在朝为官,必然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渊唳云在一旁咀嚼着刚才这人的话,“又不是天地在读书,谈何谢天谢地?”
意识到这一路上赶路匆忙,琴未弹,针未施,裴鸣月生怕前者在人群中惹出什么事端,恐怕难以收场:“走罢!”
“可是为何要谢天谢地……又不是天地让他们为官。”渊唳云有自己呃执着,被裴鸣月拉离了人群,口中还在念叨着。
裴鸣月真的很像把人拍晕过去,原本失迷路途就已经惹人心烦,病人还这样不听话,放在谁身上也忍不了。
读书人为名利,早就已经偏离了书里面传递给他们的一切。纸笔金贵,如今读得起书的家境本就差不到哪里去,追求仕途之心,在名在利,也最不鲜见。
再抬头看了看已算得上巍峨的建筑,万世先师也管不到后世,这些人终究是在他祖宅面前不足一里的地方,畅谈着自己内心真正的企图。
“口口声声念着忠孝节义,口口声声说着慈悲善哉,最是容易不过。”荒山旧庙,破寺库塔,裴鸣月知道他们曾经的辉煌,甚至不过以处灯烛落卷,一夜就转成烧山的大火,换来碎瓦颓垣。
卷了周遭百姓捐得善款,吃得肥头大耳,临危之时难以跑动,才至于火海葬身。
功名利禄是身外物,可是个人也离不开,裴鸣月知道若不是自己生在裴家,又有那般外祖,寻常女子一生怕是连书为何物都未必知道,又谈什么高雅意趣?
同一片碧空之下,有人担忧黎民反思内心,有的人只坐在明堂正中,批写着每个人的“命数”:“哦,是爱卿来了。”
无官无职,皇帝却如此称呼,李平安自然“应该”被吓得俯首躬身,颤抖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爱卿不必害怕,朕今日特地唤你前来,就是要为你封官。”皇帝笑意盈盈的唤李平安起身,甚至在后者唯唯诺诺不敢言语的时候,主动走下来托起了李平安,“爱卿,你父亲小的时候,可远没有你这样束手束脚。”
“明堂之上,他力压群雄,多少比他年纪打上一番的武将都在他手中败下阵来。”
“你父亲久在边关,你也不能怨他忽视了你……”从头到尾,皇帝也没有提一句李定疆想要回京见见儿子的事,李平安当然没有多嘴去问。
“如今在宫里,有什么需要的,你便同朕说。朕只将你当亲子看待!”
亲子?牢狱里那个么?李平安心中嗤笑,却还是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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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迷路这一遭,裴鸣月再启程之时也更多注意几分,寻了纸笔标记路途,眼见着就要出了齐鲁边境。
只是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还未走远,山上下来一伙人,将渊唳云和裴鸣月两个打量个遍。
昏黄的日光下,藏匿起来的利器晃过刹那的白光。裴鸣月当然知道这群人不会是朝廷派来的——所谓江湖之间,未必都是侠义肝胆,必有拦路打劫之人,也少不了行百姓所不能行者。
这些人大多武艺高强,甚者与朝廷命官也有所牵连,总归是有自己获知消息的渠道。
面貌愈发与国师肖像,乃至于不肯窥镜照水的渊唳云本就要惹人怀疑,偏偏还有个裴鸣月在这里,即便一时间直接想不到这两个人的头上,也足够让人起疑。
“孤男寡女同行在这人烟稀少的小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首的示意过身边小弟,后者向前站出三步,“寨主见你二人面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快些报上名来!”
渊唳云的痴病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只是记忆里也该知道父亲的落渊庄原本就属江湖势力,掌握朝廷之外的刀兵,在不少势力面前,犹是有话语权的。
更遑论:一柄龙渊剑,君子也相求。落渊庄的庄主可以无意结交朝廷中人,铸出来的剑也难免同裴鸣月的琴一样,流入高墙深院之内。
“啊……我怕,你们是什么人?”第一次借着头脑混沌装疯卖傻,渊唳云进入状态倒也快,半点没有负担的就躺到了地上。
渊唳云当然没有负担是你,因为这一身衣裳是裴鸣月花钱买的。
自打做大夫的说要对患者负责,渊唳云倒也渐渐的不讲究谁来花钱——若是只凭华表楼里端茶倒水挣得那些个银钱,渊唳云早就要在这寒风呼啸的冬日里头把自己冻死了……
“你是他什么人?”看样子对方是信了,毕竟没见过演傻子能演得这么像的,至于存何疑虑,便是后话。
渊唳云是真的傻过,目光不定的东瞅瞅,西看看,又或者拍着腿要对方给自己拿饼吃,自然是惟妙惟肖。
“为他医病。”对于渊唳云的脉象,裴鸣月了如指掌,即便是表面平静的时候,也算得上纷乱不堪,此时基本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倒也不怕人来探。
“他不是装病?”问话人眯了眯眼睛。适才这人还能骑马,谁想被拦下来就成了一副痴傻疯癫的样子?
拉着马缰绳撤开一步,裴鸣月对渊唳云的气血乱成什么样子,可谓是心中有数:“你们当中想必也有医者,自己来看。”
医者常见生死,有医术傍身,却救不了天下,也难免总怀悲天悯人之心。此一处摇头叹气是为了自己实在摸不透病人到底得了什么病,大有一副命不久矣的脉象。
京城那一处,愁的是沉疴恐难长寿,而上位者又想不想知道这样的结果,又会不会为病人诊治。
“老夫……”御医瞥向了皇帝的衣袍,目光又落回到面前这位病人身上,“这牢狱中病死之气伤人身体,陛下……”
“过几日朕就要放他出去,宫宴之上还有一笔旧账要算,他这般可会失了分寸?”
皇帝的意味很是明了了,御医饶是心中不忍,也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陛下放心,自然不会。”
一剂猛药,又要损耗身体几何?御医无心去算,至少气血亏虚之症会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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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
李定疆自然不会抗旨,更知道皇帝一言九鼎没有商量的可能,可犹豫和挣扎并非能够轻易掩饰得了的。
“李将军,齐鲁那边还需要将军,若是春日里平定,倒也能免得今年粮食歉收,前线的粮草便多了些保证。”
世代将军,李定疆自幼长在军营里,见惯了生生死死,可想要变得麻木,也不是那么容易。若是真论起来,只怕看重粮草远胜过家人……
打蛇打七寸,想要控制一个人,更少不得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要他知道:“利弊”是自己权衡来的,与朝廷并无干系。
传递圣旨的人显然早就被交代过,当然明白如何拿捏李定疆的七寸。
“是,陛下圣明。”更添几分诚心的谢恩,李定疆回首望望这苦寒之地,风雪堆,石砾山,处处都透露着凄凉——不缺粮草便好,总能少在冬天冻死、饿死几个人。
“不是搬石头,就是风雨交勉强躲藏,将军能离开,是好事!”
“连将军都回不去探望妻儿,我们……呜呜呜……”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谁家没有个贤妻娇儿,待奉双亲?身边人朝生夕死,些许抚恤的银钱,哪里够得一家人使用?
对于许多士卒来讲,倒不如上阵杀敌,是生是死,也总好过一生龟缩这高墙之后。
“陛下决断自有道理,边关百姓苦战久矣,也是谁家儿女,谁家姊妹……陛下是自有道理的。”李定疆有李定疆的说辞,众将士亦有众将士自己的看法。
至于这一望无际,盘亘在山峰之间的高墙厚碉到底几何,也只能由后人评说。
“你还不离开么?”来宣旨之人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在李定疆面前五步处,只惹得后者开口,“微臣已然接旨,不日便将启程,不知可是陛下另有吩咐?”
这不问还好,问了,就果然问出事儿来了:“将军,陛下的意思是,要将军即刻启程!”
“即刻启程?”
身为将军,又是军中主帅,李定疆尚且不知齐鲁到底如何,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出手。
至于奇门兵法,陛下有自己的观星运筹之人。涉及的多了,李定疆便也不敢胡乱去选那条看起来更容易的路,免得徒增伤亡。
更遑论,李定疆知道自己辞别边疆,一去齐鲁,平叛也好,如何也罢,终究是同百姓寻苦恼,难保没有恶声骂名,李家忠君效国之绩,顷刻在百姓心中就化作乌有……
至于长鞭抽到片刻闲歇的劳苦人身上,没有了李定疆抽疯般时有时无的怜悯,也怕是更凄苦几分。
“将军何时启程?”显然,皇帝没给李定疆留任何思考的空闲,后者还未琢摩明白其中无奈,传旨的人就已经在催了。
边境天地旷远,留不下有意春光。李将军知道,自己此去齐鲁,便也被迫搅和进这官场上的勾心斗角了!
“官场勾心斗角,朕会慢慢教你怎样应对……”面对听闻父亲不能回家,又怕又急,又喜又悲的年轻人,皇帝知道,越是此时,要的也无非是几句安慰。
“谢陛下。”皇帝给一个臣子讲官场里的沉浮,真假尚且不论,只是难怪要人觉得他李平安侍君荒诞。
江湖与庙堂,哪一个似乎都不好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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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疆是这样的人,渊唳云也是这样的人,就连裴鸣月、李平安,宫中的、江湖间的,前朝的、当今的,又有哪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人呢?
殊不知这袅袅炊烟无提防,又羡慕着高门大户的酒肉鱼宴,盼望着年节时分难得改善的饮食——看着飘起的几抹油星,炸开花的一刹那,不知道暖进了多少人的心。
更不知道一家父母怎样把这仅有的“美味”眼巴巴送到老人和稚儿那相对整齐的碗中。
“阿耶,阿娘,若是孩儿得中,一定让阿耶和阿娘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嗯。”稚儿的话有几分能成真?当初做阿耶的也是这样信誓旦旦,可天大寒,连砚台都买不起,借书卷来读,又拿什么做抵押?
种田一年,除却一家吃喝,又能有剩下多少落在读书上?科举入仕?终究不过是黄粱一梦中……
“快出来!”
“快来!”
“有好心的医者在这边施药!”
说是“施药”,其实裴鸣月准备的,正是传说自张仲景为始的“饺子”。一些驱寒的药材,额外拌了些种田人家平时买不起的东西。
肠胃长久空虚的人,担不起大鱼大肉。否则才吃下去,就要落得个呕逆的结果,盖是脾胃虚弱日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容易解决。
“你就不怕有人……”渊唳云没有心思,也知道裴鸣月实是好看的,更何况一身连狐裘带锦缎的,寻常人就算认不出来,也觉得华丽非常。
“当然怕。”早就算过今日还算平顺,有好色之人也好解决,裴鸣月手里忙着,却不忘半是开玩笑的逗起渊唳云,“不然为何要你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站在我面前。”
“哦,那我便不站着了。”
渊唳云转身要走。原因无他:这天寒地冻,他能理解裴鸣月的好心,也深知后者没有见过有的人是怎样的忘恩负义。便只想着自己离开了,后者说过要为自己的病负责,也就自然会跟着离开。
“哎……”裴鸣月这段时间将渊唳云的病因几乎猜了个遍,终于还是治标不治本,如今后者的心性倒还想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就在这里站着,不然我才是真的要有危险了。”
小孩子闹过脾气,得到了想要的安慰,自然也就安静下来,任由摆布。
“你家阿耶和阿娘呢?”天寒地冻,少有差小孩子端着个碎碗来要东西的,渊唳云皱着眉,心里只觉得这会不会也是个装模作样的假乞丐?
“双亲卧病在床,起不来。”
裴鸣月注意到了这边壮大了胆子回应的小儿,转过头来,目光轻扫:“你要小心些烫,若是有缘再见,我倒可以收你做徒弟。”
小孩手上的茧子看得出,是个常写字的。看得出孩子的孝心,更是个伶俐的,裴鸣月有心让这个孩子凭自己的努力改变当下的生活。
读书少不得要钱,可众目睽睽之下,赠银是不可能的,裴鸣月只好退而求其次。
日落西山,收敛了摊位,裴鸣月有意去寻那个孩子。
“你是那个……”
果然还是小孩子开的门,渊唳云趁机扫视屋内陈设,想原来也算的上书香门第。
“是啊,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愿做我的徒弟?”
小孩子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学医救不了父母,也救不了村人。”
“治得好一个人,又治不好一个县,治不好天地之大……”
“好。”小孩有志气,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裴鸣月好像看到了前者不一样的一面。
作了个揖,小孩子就把门关上了。
“等我能治一县,再与你学医不迟。”小孩子的声音很轻,支吾着,怕只有自己才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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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现任庄主渊生得位其实算不得光明,可却比既往的代代庄主都更儒雅几分。若是众人都失去了记忆,没有人想得到庄主渊生是怎样一步步站在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江湖之争为名为利者多,朝堂之上亦是如此。只不过这渊生早早便不再插手江湖事务,偌大一个落渊庄,真的就借着这山高水远,藏在了青峰之间。
“庄主,他们是为了齐鲁的百姓。”
当初庄主肯要公子离开落渊庄,为的就是那老道口中的“百姓乾坤”,这弟子原本是齐鲁人士,此话一出口,渊生也能理解前者的所思所想,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盘根错杂之下,所谓的江湖又能有多大用?”
“庄主,力量再小,汇在一起也总能救得一方百姓。”这弟子想得天真。
“不说是一处州县,就算是这落渊庄。”渊生知道面前弟子心善,便愿意多说上几句,放下手中大大小小嗯工具,看着还差火候儿的剑胚,示意弟子稍后上手来完成,“你可想过,那么多人不愿意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成功过么?”
“但庄主在这个位置上,是,是天命所归!”只恨自己的口条总在重要的时候说不清楚,这话放到谁的耳朵里,都像是刻意的阿谀奉承。
庄主笑着摇头:“哪里有什么天命?”
“可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一样,庄主你不是坏人,那些人为的是权利!”
“你又怎么知道我为的不是权利?”是生存下去的权力,也是能够为自己心上的人,为那些值得的人某一些利,怎么不算是为了权利呢?渊生心中暗笑这弟子终究是年幼,根本不懂有什么是身为一个人能够争取得到的。
“可是,可是庄主不是坏人!”
“好和坏只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那些人眼里我也是杀了他们的亲人。”天底下好人很多,渊生不觉得自己算得上,“至于你说齐鲁那边,你有想过那李定疆到了齐鲁,若是没有反抗还则罢了,不然……又有什么能拦得住李家人?”
“李将军?”事到如今,这弟子终于意识到这位不干江湖事的庄主,实际上从未失了他坐窗前而知天下的本事,“庄主的意思是那李将军要去齐鲁‘平乱’?”
渊生没再说什么,只是由错开了几步,给眼前的弟子腾出空间来,让人能够自己动手打上剑胚:“这里的轻重你把握的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速度太慢了,这样下去你每打两下,就要把剑胚送到火里去烧一次……”
“有的事要谨慎,有的事应当放大了胆子去做,这只取决于你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这笔钱要是赚了,身为一庄之主,他渊生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不过是一处山庄,哪里比得了朝廷上下,左右牵连?
“能力够的时候,就要去做,那才是你的责任所在。”这弟子不是个傻的,只是把这天下看成了青山照水的黑白分明,教一教,自然会明白的。
“主子应该明白。”
同是年少,又有几人的“明白”是早就迫不得已?至少宇文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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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复国之后,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主子要明白,到时候便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又换不来已经不在人世的人。
莫看如今家家团圆日,却也曾是宇文敏母亲为了保护女儿,被那个所谓的母国推出去送命的时候。
手奉香烛,宇文敏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复国。眼前灯火笼罩了山村,没有战乱就是最好不过……
“主子的香也上过,该回房歇息了罢?”宇文敏是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傀儡”,那就应该乖乖听话,活到复国之后再被取代。
一个傀儡,终将会因为没有价值被抛弃,也是在场众人心照不宣的。
“好。”锋芒毕露可能让自己在这群人真正有所行动之前就白白送命,宇文敏还是想要好好珍惜母亲一再为她争下来的这条命的。
初一十五的寺庙里,不是一般的繁盛,更何况是年关里的元月初一?原本就香火旺盛的寺庙多是灵验之故,自然早早就堆满了来进香的人。
“今年一定要生个儿子!信女王氏叩拜!”
“神仙,那青梅虽好,我只当是自家姊妹。可周氏女有恩与我,我无以为报,岁月日久,如何才能不误仕途不误卿?”
“想要有良田一片……”
“求一份良缘,三生有幸。”
“长寿。”
“定要多收些粮食,不然难以糊口。”
“邻家那个王大娘可恨极了,总是欺负别人家的孩子,神仙一定要给她长长记性,免得以后还要出来祸害人!”
“凭什么有的人天生丽质,就活该那些男子前赴后继?”
“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乱糟糟的愿望就这样扑面而来,寺庙里的僧道有避之不及,早寻清静的,也有主动迎上来,讨香火和灯油钱的。
依旧像是每一个来求神仙显灵的信众一样,各有各的所求,各有各的矛盾。
还好谁都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需要做神仙,不然光是听着这些相互矛盾的祈愿,恐怕早已凌乱。
“都是人,当然有所求。”裴鸣月感受到身后跟着的人又有些不情愿见到这样纷乱的场景,“即便是神仙,也不敢说自己没有半点是从自身意愿的。”
“我若是神仙,早要被他们烦死了。”
“倒是头一次见这般设身处地的。”多少人站在穷苦人的角度上,展现自己的怜悯,又有多少人站在富贵的立场上,认为此乃是前世修为?裴鸣月倒觉得终究都是人在看人。
“也是,一个人向你要东西,另一个人又叫你不要给,偏偏这又是你无用的东西,也着实是矛盾。”
“可这个时候就要看善恶黑白,不是么?”
“善恶黑白?害人的想要个孩子,你言仙道贵生,不算错误。”
裴鸣月现在倒宁可渊唳云还像是刚才相见那样生疏又带着些傻气,如今只要后者脑子是清醒的,总要说出些骇人听闻的话来:“可她教育不得法,这般的‘生’,便是‘生不如死’,又有什么用?”
“哦。”
这是渊唳云一时说不过了。
“神仙菩萨,我那竹马何时才能来娶我?”
“周氏女也想入朝为官,可这世间对女子实是苛刻……”
泥塑上的彩绘栩栩如生,却到底比不过生人的实在。二人矗立在神像不远处,听着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祈求,明明多不过是平常,却空余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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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师父,那边小儿玩闹,弟子止不住……”小徒弟显然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能镇静自若的来找师父已经是难得,“师父,你快去看看罢!”
“小孩子玩闹罢了,管他们作甚?”
这等事在庙里待久了,早就见怪不怪,做师父的只是要徒儿稍安勿躁,顺着自己的目光看向站在建筑中央的两个人。
小徒弟不理解,皱着眉头看向二者后面的彩塑,目光都带上几分涣散:“师父?”
“那边的神像有什么问题么?”
就在做师父的想要和徒弟说说自己看的“趣”事时,后者终于想起还有要事没同师父说清楚,这一打岔,险些误了。
“师父,你真的要去后面看看!”小徒弟不敢在人前失了分寸,拉着师父的衣角,要把人拽到后面去,“师父,几个顽童闹出事来了!”
“闹出什么事?”做师父的并无不耐烦。这个小徒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如今一再说着,想必是有事。
“神像,神像的手指被几个顽童推掉了!”小徒弟这才知道把重点拿出来说,“师父你快随我去看看罢!”
“改日找村里的泥瓦匠来修补一下也就是了……”当初做塑像的师傅早就远走他乡,做师父的想强求也没有办法,只能暗自庆幸这塑像整体没有被破坏。
“师父,你不去看看么?”
小徒弟显然没想到做师父的到现在还能这么继续淡定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手绞在一起,袖口看上去都皱皱巴巴:“师父,那可是神像。”
小儿玩闹若是没有自家长辈看管,旁人又怎么限制得住,这神像现下里已然损坏,急又有什么用?
“神的是神,又不是神像。恶人拿万两黄金做个塑像,也全不了信众心愿。”看着依旧懵懂的小徒弟,做师父的转过头来捻了一炷香,从众人让出的路中走过,将香插入香炉,“坏了变坏了,改日再修便是了。”
泥塑坏了好修,哪怕是庙里的道众都能勉强修葺。至于人心,好坏本就难言,又何谈轻易修之?
“师父求的是什么?”小徒弟很少见师父这般念念有词的当着信众面前上香,“是希望有人捐个新的神像么?”
“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海晏河清,天下修文偃武。”
小徒弟撇撇嘴——师父说的都是些空话,求来求去,什么算风调雨顺,什么算修文偃武?前年求这些,今年求这些,来年还求这些,便说明年年未得应验……
“不是有专门祭江河,祈风雨的日子么?”小徒弟终于还是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师父,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不用有所求?”
这个问题,做师父的显然也回答不了。
百姓靠天地山水吃饭,求晴求雨,求黄河安澜,望四海无波,可这些事本就不可能同时满足。
“有意思,连老修行都又和你一样的困惑。”裴鸣月看明白了这道爷的心事,转过头来对着渊唳云笑着,“经书上说:命分俱无差别,就像天上月阴晴圆缺,没有人会时时如意。”
“为什么不能时时如意?”
“天地之间的东西就那么多,人们想要的却无穷无尽,当然不可能时时如意,事事如意。”
“那如意不如意,又是谁来评说呢?”
长风就远山,树摇鸟知意。京城的宫墙里,有人要的,与旁人的如意也是这般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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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刘爱卿这是何意?”每逢年节,众臣献宝实属正常,皇帝倒是头一次见这么明晃晃的写着是给二皇子的礼,又送到了自己眼前的。
这个刘和,很有意思!
“陛下,臣……臣绝无结党营私之意!”
“陛下,臣只是……臣当年……”
接连两句欲言又止,其实刘和早就把自己想要说的话说出来了,唯有皇帝久久没有回应,让刘和不得不继续把话接下去。
“陛下,臣罪该万死。”那锦盒里面乃是一柄玉如意,刘和端得是一语双关。
说得好,好玉养人,岁岁如意,乃是给刚才出监的杨承接风洗尘,乃是有意巴结一番。只是这送到了皇帝当面儿,就有意思了。
“玉”如意,“御”如意,算得了提点,也算得了威胁,说白了是给皇上看的——为了圣心圣旨,我刘和低了头,让你如意。
至于送到皇帝面前来,摆明儿了也是想看看皇帝的意思,又要装作“不小心”,吧这个破绽和把柄主动交给皇帝。
这时候儿的一句“爱卿”,算是皇帝彻底冰释前嫌,不在计较刘和没有管住那年的刘玉宠了。
至于说这刘和到底算不算得上清官好人,其实影响并不大。毕竟皇帝信任自己的能力,要的无非是这臣子能够按自己说得去做,刘和能达到,自然入得了皇上的眼。
“起来吧,朕没有别的意思。”皇帝从椅子上站起来,亲手托了刘和一把,“这份礼物很好,宫宴之上朕允你亲自把这玉如意送到皇儿手上。”
“谢陛下!”刘和终于起身,目光探向皇帝书桌上的锦盒,没有半点儿动手拿回来的意思,“谢陛下给臣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当初也是小儿玩闹,只是朕毕竟答应了皇儿……”在皇帝的目光也落在锦盒上时,刘和已经适时垂眸敛目,把自己的目光降到了书桌之下,“爱卿也知道朕皇儿的性子……若是想要的,说什么也要磨着朕得到。”
杨承有过么?还真的有过。
只在母亲还不是皇后,父亲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儿。只在母亲还每日困在深宫后院里躲着杨承才敢垂泪的时候儿……
当然,皇帝是不会说给一个臣子听的。他说有过便是有过,至少没有人敢让质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皇帝唤了左右进来,只递了个眼神过去,便又转回头来同刘和话起家常:“你不宠玉宠那孩子了,如今府中可有你喜欢的儿孙?”
“殿下,陛下……”
“我知道,我是皇子,我不能随意死在不该死的地方。”杨承只觉得可笑。
皇帝打着盛宠的名义让自己作靶子,皇帝又打着报复母亲的要自己不好过,最后还不忘了威胁自己若是在不该死的时候儿死了,那舅舅家最后的族人也不必想要活命了!
皇宫外边儿不知道他杨承的处境,大皇子、三皇子能不知道么?拿自己做什么试金石,亏皇帝自己能够骗的过自己。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弑君弑父,对这天下不是个该有的交待,圣贤书里泡出来的杨承能看得透帝王之术,却躲不开君父之牵。
“殿下知道就好。”左右应了皇帝之命来看杨承,无非是要后者在几日后的宫宴上,千万注意自己的形象,“这宫中锦衣玉食,总比吃不饱,穿不暖,打断腿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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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不弹,竟也有些生疏了。”这段时间里,裴鸣月多顾着给自己这个病人调理,平日里喜弹、新练的曲子也很少有时间耐下心来弹上一弹。
几番夜露沾身,寒意难却,裴鸣月原本身子就弱,即便这些年调得还算不错,却也不想再带着个“病人”的时候,把自己弄得更狼狈。
无可奈何的从屋外挪进了屋里,裴鸣月看着已经被占据的床榻,盘算着自己应该靠在哪里更好——这荒郊僻野能找到一处能住的地方已经不错,哪里可能一人一间房?
骤冷骤热,眼见着琴身上的裂痕,裴鸣月有些心疼。摸了摸上面裂痕的深度,借着昏暗的烛火,把蜡烛凑到离着琴身一两寸距离的地方,想要看清楚裂痕蔓延了多深,里面的灰胎、木胎有没有开裂。
裴鸣月忙着打理自己的琴,躺在床上的渊唳云也只是两只手环抱着剑,前者目光打量上去,渊唳云当下里就翻了个身,似是不想让人察觉自己的口是心非。
“喜欢便喜欢,总是想那么多……管他是谁的?总也不是偷来抢来的。”
窗外风声忽躁,附近的灌木丛划过一阵悉悉索索,裴鸣月把琴安放好,眯起眸子对着外面望过去。
所幸月光皎皎,照了来人的影子,映在胡乱糊上的窗户上,让裴鸣月能够看得清晰。
屏息躲过了后者吹进来的迷香,裴鸣月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佯装中计,想要看看来人到底图谋些什么,又是否和自己身边的这个渊唳云有上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事到如今,裴鸣月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那句话,这所谓避谶也算有道理的,可多少带这些迷信。哪里就巧合到了这样的地步,刚巧在说过之后就真的有贼人来了?
唯有这几日接连施药露富,吸引了心有歹意的人过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偷去的——升米恩,斗米仇。有的人懂得感恩,有的人便只被财富眯眼。
窗怀月影,灯烛昏散,刚刚好就把琴额上的碎玉映出光辉,照那日一样的异样光影,影影绰绰的笼了整屋……
过了不一会,屋外的贼人果然毫无顾忌的闯了进来。裴鸣月双眸眯成一线,只等着这贼人靠近。
“不要动。”
“你,你竟然……”
裴鸣月一手摸到了烛台,就到这人面前一看:“是你,今日在村里你便不老实,目光只往我身上瞟。”
“娘娘,我错了,神仙放了我吧!”有裴鸣月钳制着,对方也不敢跪下去求饶,只是欠着身一再的要裴鸣月今日放过他,“姑娘饶命!小的,小的真得没有……”
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裴鸣月到也放下心来——这碎玉佩定然是有说法在上面的,至于面前这人,既然不是专门朝着这玉佩而来,目的倒是觊觎自己的“美色”,就好办的多了。
“往后若敢欺男霸女,自会有人收拾你!”
将人轰了出去,裴鸣月独自对着桌上的琴默然良久,终于把烛火就凑近了玉佩。
影子是放大镜,蜡泪也可以把碎玉上的字倒模出来,只是嵌进去那一半,裴鸣月现在还不想动。此时此刻,床榻上的人,桌前的人,各自有所逃避。
青白描窗,月夜更寂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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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饮稍醉,眸中朦胧,少不得见月影坠芳娇,直落下数万仙琼,难辨天上人间。
“什么人?”桌案前,杨承一人独坐,烛影对月影,倒显微光落魄。
难得皇帝今天没有要杨承随侍左右,也恐怕是粘在他这刚才从牢狱中出来的身子给佳节平增了晦气。
杨承倒是乐得如此。荒淫乐事,人情谈笑,哪里是一家团圆?
只是杨承无心也无力劝谏皇帝半句。宫墙之外,豪门亦少不了寻欢作乐,此时节与一家老小共度佳节。若是清官,怕是留不在这风波诡谲的京城。
至于贪腐之官,家眷也享乐其中,盘根错节,哪里是能轻言改变的?
“唔……”来人并没有回应杨承的话,只是满身的醉意,让一切变得明了。
这宫里面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皇帝的?就算是误打误撞闯进来,杨承也不信背后无人指使:“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你是,你是?”一双迷离的眸子,柔而不媚的腰肢早就在千万次的练习中定了型,“这是哪里?”
说来也是可笑,杨承自认为自己什么处境这件事,在宫里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竟然还有人觉得自己有所威胁,想要一并将自己和这个宫女嗨去——所谓斩草除根,到底是无能之辈,心狠手毒罢了!
“我不会是你想找的人,你不该来这里。”又或许根本是皇帝耍弄自己的新招数,杨承知道皇帝年岁大了,便愈发担心手底下的儿子又反心,将他踢下那个位置。
只可惜,杨承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不坐在那个位置上。年少时不辨忠奸,连母亲和舅舅都护不住。到如今更没有半点魄力劝谏日渐昏庸的君父……又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圣贤书?
“奴应当在花园,在花园……这里不是花园。”
宫女跌跌撞撞的要往外面闯,只是被人送进来容易,找到出去的路却难上加难。即便出去,又该怎样回到宫宴上去?
稍回过神来,宫女便只剩下蹭到杨承身侧,拉着后者的衣摆,恳求后者给自己寻个活命的法子:“求求你,救救我。我这样回去会死的。”
不欺暗室,需知慎独。哪怕藕臂玉肌,哪怕香软自就怀抱,就算这个宫女和皇帝没关系,杨承也不会碰她半分。
美人落泪,怎不算我见犹怜。莫提后者如今到底有多大的能力,自保犹难,更休提保人姓名。但杨承也明白,若是真个闹大,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为了一个宫女和自己计较,那样太失颜面。
圣贤书里也教人莫窥人妻,莫欺室女,若为救人性命,气节也不过眼前云烟,零碎人言。
只可惜,这是在皇宫里。杨承不谈用自己所剩亲人的命去赌一个陌生人的善意——去赌皇帝同他仅有的那点血脉之情。
“你出去罢,我也救不了你。”从宫女手中扯出了自己的衣角,身上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杨承就更明白,自身难保的自己,又谈什么“损名节救人一命”?
月高天旷,有的人一辈子却难出这几尺高墙。杨承不羡隔院的灯红酒绿,只羡墙外的生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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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看得几个字,连蒙带猜,裴鸣月便觉得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很是熟悉,像是当初父兄的门生——若是没有猜错,玉佩之上,应当是一份名单。
一份能够在裴家倒台之后,依旧有所影响的士人名单。
“哦,你不是把他打出去了么?”
渊唳云的话有些出乎裴鸣月意料,她原以为前者应当是彻底睡熟了,却不想昨夜的事被渊唳云看了个明白。
“你就不该放他走。”渊唳云将剑换了只手握着,“你又不可能随时找上他,他会害人的。”
不远处河水周折,几分澄澈。沿河望去,河边堤岸有人饮马,几丛翠草的生机,不但惹动了马儿浅尝之心,也要人看见春色将近的希望。
“他有伤我之心,到底没有害我姓名,于情于法我不该杀他。”裴鸣月意识到渊唳云似乎有些过于决绝。这种决绝并非是直断黑白……这样下去很不好。
只是渊唳云市井沉浮,端得是弱肉强食,并非是有理有德便能长命。
“齐鲁州县不知还有哪一处是清官,行正道,若是贸然将那人遣送官府,只怕更要惹出问题来。”
转过头来看见渊唳云已经拉着两匹马凑近河畔,裴鸣月万般思绪,也只剩下一句:“河水曲直,非是一日之功。”
沿河三五里,晴阳碧空间。缓步五十里,明月又高悬。
日复一日,渊唳云大拟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回不去曾经的街头行乞,更不知道可该回到那落渊庄,去讨所有人不痛快?
一轮明月几处望?一处齐鲁一处边。半点团圆不得见,再有高墙无出路。
“如果能回去,我又能为谁求一份公平呢?”两世为人,一心渴求的无非是有家团圆,可惜终究还只是孤身一人。是梦是幻,在裴鸣月心里已经不重要,只是无力感深泛心头。
名字里的月,果然是缺月总长过圆月时。所谓的平安,似乎也早就成了必然的庸庸碌碌。
“朕听闻你在馒头铺里面做帮工,可有什么是和这宫里没有的新奇物什?”
明知自己在皇帝眼中其实不过是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李平安半点也反抗不了——边疆几十年风雨转头空,更何况是众人笑谈里的他?
“回陛下,馒头铺里只有那些寻常的馅料,难比宫中十一!”茶余饭后总归要找些乐子,李平安知道从自己的身份到经历,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合适做这个乐子,“陛下若是喜欢,臣为陛下做来。”
李平安知道宫外都是怎样戳自己脊梁骨的。将军独子文武不就本就惹人唏嘘,更是拿民间的玩意儿媚君,是奸是佞,没有半点君子风度。
可是那有如何呢?同李将军那样忠一个日渐昏庸无道的君,当做自己的忠君爱国?还是同那些上下沆瀣一气、卖官鬻爵的文武官员一道?
“哦?那朕听闻不少卿家都极爱那城中的华表楼……”
华表楼。李平安面上不敢有所表现,只是藏在锦衣之下的每一根汗毛都悄然立了起来。
华表楼是江湖势力,皇帝应当不会查到自己头上。
“不知李将军可有带着你去过?”
“不曾。”
略有缓和的那几日,李定疆想要带着李平安去过,只是李平安缺的从来不是“世家公子都去的华表楼”,而是李氏夫妇再也弥补不了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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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安知道自己那个父亲实属愚忠。有了齐鲁这件事,李平安对自己的想法便更明确了——坐山观虎斗,终于两头空。
对于皇帝来说,既能要寻常百姓眼里的李家声名狼藉,又能两方制衡,如何也是不亏的。李平安不得不承认,即便皇帝而今忠奸不辨,又三番两次劳民伤财,可是那些权术从未曾离却心间。
“谢陛下宽慰。”有了今日这一遭,李平安便意识到有些消息绝非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固若金汤。华表楼若是被皇帝查出与自己的干系,李家也好,朝堂上也罢,恐少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席间休息罢……”皇帝轻抬下巴,左右宫娥便有序的去给席间众人斟酒,“这酒自打西域来,诸位卿家看看可合口味?”
面前錾银的小盘上乃是一块乳酪,长城关外之地盛产此物。李定疆当年平定边塞之乱,乳酪是不鲜见的,只是李家瞧不上何等“突厥蛮夷之物”。
李平安不过曾说了句“味甘鲜美”,非但是被做父亲的好一顿唾弃,更是将带回来那些好的坏的,变了质的全数丢给了儿子:“既然喜欢这蛮夷之人吃的不干不净的玩意,你便吃个够。”
“李家哪里见过你这般不争气的儿郎?”
时到如今,李平安也琢磨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不争气”值得母亲拂袖而去,留那时候尚幼的自己枯坐在桌案前,哭着把那些酸苦的物什放进嘴里。
父亲看不起所谓的“突厥”人,把这些乳酪琼浆都当做“蛮夷之物”,却不想皇宫里却把这乳酪盛在福寿錾纹的银盘之上。处在李平安的角度上,实实算得上荒谬可笑。
只是那一次把人吃伤了,往后再看见这乳酪便忍不住的干呕,李平安有心佯做酒醉,只是酒未过三巡,醉也蹊跷……
另一侧漆盒里面的果脯,想来也是一道自西北送进宫来的。朱漆八宝描金的漆匣衬得果脯橙黄诱人,李平安却依旧没有胃口尝上半点。
这果脯背后倒没有什么故事,倒是这些年李平安把自己口味养得刁了,总该有自己不爱吃的东西——总之自己是文不成武不就,总之旁人眼中自己缺家少教,宫宴上的东西即便不吃,又能怎样?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李平安倒也乐得能一蹙眉便让人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再逼着他做什么……
“刘爱卿,五年之期已至,当初答应二皇子的猫今在何处?”所幸皇帝只是瞥了一眼李平安,便将矛头直指刘和,“朕听闻,你还有哦一宝要献给二皇子做赔礼?”
刘和忙不迭的站起身来,作揖要同皇帝请示,把当年做出蠢事的孽子带上来,一并由二皇子处置。
事件最中心的另一者却好像对于这一场大戏毫不关心一般,拿着筷子夹下花生米大小的一块乳酪,轻轻放入口中,转身又去碰那边金錾银镶八宝的酒壶。
有意思。李平安知道杨承如今的处境可远不是表面上这样金尊玉贵,还能撑出一副清贵之极,万事不入眼的模样来,也实在是个本事。
只是李平安没想到的是:杨承早就看透了皇帝的把戏,而身上的伤又显然不允许他有太大幅度的动作——扯疼了伤口,还要自己忍住,免得呲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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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高墙深院之内多少人命官司?井里、梁上又有多少冤魂无处剖白自身……杨承若是一个个去可怜,怕不是早也成了其中之一。
“二皇子殿下。”刘和看得出面前这位殿下似乎略有失神,不然早该察觉自己的存在,“臣请殿下安。”
老大和老三都在杨承对面坐着,此时刻前者眉头紧锁,张口欲言,终于还是自斟自饮,夹了一口同样不喜的乳酪,把目光别到一侧,看着李将军的儿子李平安。
“殿下,这是殿下当年要臣五年后送来的猫,殿下……今日臣携孽子前来践诺,还望殿下宽恕。”
刘和自来是个能屈能伸的,见杨承看着他默不作声,作势要捧着那猫跪下去。
只是猫儿这东西本就娇贵,被周围这般明里暗里的剑拔弩张吓得炸起毛来,对月亮出肉垫下藏着的爪子,朝着刘和的朝服抓将过去。
“承儿!”
朝服怎不算朝廷的体面?毋庸置疑,若是杨承再没有个反应,皇帝便要先令左右擒下这猫,杀之后快。
此时间,皇帝不愿意这么做——他想看着杨承亲手杀了这只猫。无论是捅死,还是掐死。
“父皇,臣见这猫被养得很好,如此便罢了。”杨承看得到皇帝眼中的嗜血,撒了个在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谎。
这只猫是西域来的长毛狸奴乃是驯化过的家猫,全然不似野猫那样生性难驯。
现在这猫怕人得紧,甚至比自己当年那只小猫还要细瘦,杨承知道:刘家显然是养的不好。
可皇帝想要这猫死,又想把屠刀递到杨承的手里。不只是对一只牲畜性命的不顾,更是皇帝对杨承的掌控欲在作祟!
知子莫若父,皇帝知道杨承心里埋着怎样的想法,目光落回到狸奴身上,缓缓摇头,试图激怒儿子:“朕看这猫,倒是养得远不如你当年那只。”
能在夜雨里为自己的宠物跪求一个公道的是当年的杨承。如今的杨承,只会弯下腰去,朝着皇帝深深揖礼。
“怎么,承儿你……”
句句承儿难入耳,杨承却还要维持体面露笑颜:“父皇,臣已经不会养猫了。”
“承儿是怪朕当年没能救回你那只猫?”被儿子驳了颜面,皇帝言语中夹枪带棒,“朕知道那只狸奴对你来说意义不同,先皇后去的早,终究是朕愧对于你。”
又提起先皇后了。宴中老少口不敢呼、鼻不敢吸,这皇家父子的一个唾沫星子,落在身上,难保不是一命三族。
“父皇,佳节宴饮,父皇便由着弟弟些罢。”若是这个时候还看不出半点异样,做大皇子这个做皇兄的也实实是难成大器。
“此事与你无干。”皇帝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为什么要掺合进来,也不愿意让后者掺合进来,“是朕为你二弟弟讨来公道,他性子软,你也这般么?”
大皇子还不傻,此时再说什么,怕那需要亲手弑猫的人就该变成了他。
十几载未曾见过几面,又哪来那么多兄弟之情?饶是还想说什么,大皇子终于还是自斟自饮,静观其变。
“承儿,当年刘玉宠伤你狸奴,朕约他今日携狸奴进宫,就是要你解气的。”
人命见多了,不害命便是自己能做到最多的。倒是这狸奴,与人无害,杨承实在不忍。
“呈朕的龙渊七星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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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入手微凉,借着这冬日,寒意几乎要渗到骨头里去。杨承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弱,可到底还没有弱到这般光景——无非是心寒。
见惯了人命……这话思来轻巧,等到杨承意识到自己不得不把这匕首插到小小狸奴的身上,而后者正仰头望着自己。
杨承看来似乎确实比刘家父子更人畜无害些。
只是心里也早不知什么时候把一条人命的生死去留当做了理所应当。这宫闱之内可能一切早就没了心,哪怕是深受其害的人,也渐渐被磨没了心肠。
“承儿,怎么了?”
皇帝在明知故问。
“父皇,这狸奴无过。”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自讨苦吃,杨承还是为了自己仅存的那一点温热心肝求一份可能。
“狸奴生在西北,养在刘家,便是它的错。”皇帝当然知道杨承在想什么,只是他最爱看的就是后者这样的明知故问,喜欢看的就是杨承用尽浑身解数却也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就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是坐在高座之上,任予任杀的皇帝。
“父皇,臣……”杨承甚至已经想到自己如果继续驳了皇帝的面子,这只狸奴的死相会有多么难看。
杨承也知道自己再说下去,等宫宴散了,皇帝又会小儿难养屡次三番的想要从自己身上寻找为君为父的生杀予夺。
“嗯?”许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能够看到怎样的乐子,皇帝的心情不是一般都好,“承儿若是下不去手,朕倒也不在乎要左右代劳。”
可惜皇帝有些许算错了。杨承今日不知哪里来的胆气,也许是那一句“先皇后”,又也许是那个无辜的宫娥,想要和皇帝抗一抗,为这狸奴赌上一命。
“既然承儿还下不去手……”
“朕记得刘爱卿还有一件礼物要献给二皇子。”
皇帝此言一出,杨承原本已经崩到最紧的弦儿一下子没有了释放的出口,换来的便是胸口不停起伏,心跳也已经顶到了嗓子眼,要杨承憋着一口气,出也出不得,进也进不去。
果然是一国之君,皇帝的喜怒无常从上至下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意义上猜得透。
更何况,皇帝虽是昏庸,却不是自打坐上这个位置便一直刚愎自用,不然先皇后一家不会扶持一个如此无用的皇帝,又不在事后早早除之后快,将那时候还小的杨承推上去做傀儡。
“是,陛下。”刘和是个懂眼色的。
可以猜不透皇帝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时候给皇帝抬轿子,刘和确实是懂个十成十:“陛下,臣这里有一柄玉如意要献给二皇子殿下,殿下适才……权当为殿下冲冲晦气,往后岁月,但愿殿下事事如意。”
刘和正庆幸面前这位殿下果然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锦盒,盘算着这二皇子会不会明白皇帝的话中有话,却不知杨承的目光实际不过是在透过他刘和看向他身后的刘玉宠。
当年怎样的威风,如今怎样的木讷,杨承并没有可怜任何人的心思和资格,只是难免心中苦笑:却原来天下君父俱一样,未有亲情,皆是算计。
杨承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可能有子嗣,只但愿那时若是能由自己做主,定然不会做皇帝和刘和这样的父亲……
“承儿也不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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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臣尚有嫌疑在身,这礼臣不敢受。”这明晃晃的是皇帝借刘和的口要自己认清自己,杨承知道自己反抗不了。
有些事只允许皇帝自己做,却不允许杨承拿这样的借口来拒绝自己:“这好好的上元夜,你提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父皇,只是这礼臣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拿。”刘和当然不是来和自己结党营私的,杨承知道,在场众臣也明白。
可东西落在手里,一切也就变了性质。皇帝改日连刘和也需要牺牲掉的时候,这便自然而然成了证据。
“往日的事,臣早就不放在心上……那时候也不过是臣年幼无知。”杨承知道这句话对于皇帝来讲也无异于是一句违逆之言,“臣如今长大了,一只狸奴不该大动干戈,损了内外和气。”
若是两三载前,这样的话说出口来仍同剜心割肉一般。如今确是不同了,杨承那份傲骨不得不为了还活着的人,深深埋葬在自己都不知是否还存在的角落。
此言一出,杨承也知道自己在未知和面前这只无辜狸奴的命中,选择了那个对于自己来讲最稳妥的一个。
接下来不用皇帝说,刘和也该紧逼上来,要杨承自己动手杀了面前这狸奴了……
“这礼……”
“承儿不要,爱卿便给朕。”目光交错的刹那,皇帝已经默许了杨承的选择。
本来就是要后者认清自己的身份,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皇帝的目的达到了,这玉如意杨承不收,皇帝倒也乐得自己库里更多些宝贝。
“那这狸奴,殿下……”刘和也不敢完全拿得准皇帝到底什么意思,只好欲言又止的把一锤定音的权利递还给上位者。
“承儿?”
皇帝没有抬头,杨承抬起头来看着前者,高台之上,皇帝的一举一动总好像蒙在薄纱之后,让人看不大清。
杨承明白,皇帝此时越是一言不发,自己越是没有选择的权力——这只狸奴比自己更没有选择的权力。
“既然如此,贵府公子当初是如何做的,今日我便如何还好了。”杨承面不改色的把视线移动到狸奴身上。
狸奴的一双眸子随着光线变化,瞳孔慢慢放大,又因为面前人锦衣深映,微微缩了缩。
直到杨承举起手中的匕首,狸奴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命,垂下头去一动不动,静静等着死亡的降临。
杨承当然是下不去手的,原本就在微微发抖的右手此时更是控制不住。
感受到皇帝投过来的目光,杨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长痛不如短痛,总不能让前者当着众臣工的面,把小侄儿的事说出来……
左手死死扳住右手,杨承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能让狸奴死的时候痛快些的办法。
当削铁如泥的匕首被狸奴颈骨牵住,后者方才发出第一声,也是唯一一声惨叫的时候,杨承手里的匕首还是险些落地。
“承儿,当年的仇如今也算报了。”皇帝当然知道杨承现在心情几何,也没有继续把人为难下去,“下去换一身衣服再回来,原本这上元是不该见血的。”
上元不该见血,可是一家上下老老少少几十口,奴仆旧部洋洋洒洒几百人的血,也同样洒在了上元夜!
杨承已经无心去看刘玉宠是怎样的表情,是悔不当初?还是终于也对狸奴有了几分感情?
在左右簇拥下回殿换衣的杨承只知道——自己手上真真切切的沾上了无辜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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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殿下还不回去么?”二皇子适才更衣,要左右回避。只是这殿下进得殿门也有些时候,也不见出来,左右想要去交差,又恐杨承出了什么问题。
门外人声音传进来时,杨承尚且在就着已经染的淡黄的水,一遍遍清洗着指缝隙里面残余的血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洗干净这无辜性命丧于己手的负罪感。
那一刹那的殷红早就变了颜色,可杨承一遍遍的洗,水里倒映的最清楚的,还是自己那张肖父又肖母的脸。
憔悴不改温侯貌,眸藏秋水睑含春。苍烟如削唇朱宝,端得是惹人神魂。其中三分肖父的凌厉,再有七分肖母的儒雅气,要杨承即便面溅殷红,也绝不显得邪魅。
“你先回过父皇,我晚些再到。”皇帝想要达成的目的达到了,也就对于这个儿子还在不在宴上失了兴致。
倒是这些许年的遭遇,要杨承早已忘怀往昔岁月里不顾体面也要保护的东西。以至于皇帝今日这般殷勤召唤,也没有唤起杨承对于五年前这事的记忆来。
天命百二十,五年似乎真个算不得长,可五年前应该是什么样子,母亲尚在时候,自己同母舅家的小儿在宫里捉迷藏又是怎样光景?
曾记得自己也藏进来过这间宫殿,躲在里面不做声的听着门外人的呼唤。望着烛光炯炯,杨承恍觉得那些曾经离着自己已经太远,有为了一只狸奴屈膝的资格,也已经是在许久以前。
现在的杨承,明知舞女走出去便是死路一条,明知再快的刀也少不了害狸奴痛苦挣扎,却依旧选择漠然。
明月空照影,不解人苦闷。宫墙内外,胸中各有千种愁思。
“庄主,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么?”自打那日从庄主这里听了些不明不白的话,这弟子回绝过齐鲁来的江湖客,心中也几番惴惴不安。
“回。”也曾是这般明月夜,与妻共赏。再后来,妻亡月孤,也好歹有儿绕身侧。
早些年渊生倒不觉得寂寞,只是年纪渐渐大了,江湖与朝廷愈发搅在一起,也难免让他有些想儿子了。
渊生在这后山里建了房子,几乎不怎么回庄上去住。只是铸剑的水离着住处尚有一段距离,路途之上,弟子犹豫着开口:“庄主,有信帖邀您前去比武。”
往年里渊生都会一口回绝。可闲寂的久了,渊生心中也难免泛起一丝涟漪。
“庄主,庄里面……”
多少人慕的不是落渊庄的铸剑,而是落渊庄的江湖地位,渊生心里也是知道的。
“过些时日再说。”年轻人里多得是好高骛远的,渊生不知道他们出去能惹出什么事来。
“先回去罢……”
杨承终于还是回到了宫宴之上,皇帝只抬眸给了个眼神,模式化般唤了句:“承儿来了,莫要贪酒。”
夜露重重,霜压殿角,也无寒鸦悲啼,犹衬得杯中酒冷。杨承猛吞一口,害得自己无奈掩口呛咳……
原本晦暗的眸子在今夜流溢着光晕,不过皇帝没有再过多留意杨承,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歌舞不休,早失了年轻时的壮志。
杨承不是没劝过,君父是万民之君,圣贤书由不得杨承为了自己好过便不同父皇陈情。
“朕励精图治数十年,还有什么对不起天下的?”
劝来谏去只换来这样一句,其实杨承早就有所预料。当这句话从帝王口中说出来时,原本无光的双眸更是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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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鸣月原本无心管他,左右不过是个铜镜,坏了再买就是——直到这人像是魔怔了一眼,像是指望从铜镜里看出花来。
“铜镜如何跌破?”
哦,却原来这人还没傻透。一双眼紧盯着镜子,头也没抬的回应着。
“撞到石头上便花了。”裴鸣月皱皱眉,头一次后悔把病人治好得太快了。
这些时日,裴鸣月还没琢磨明白渊唳云这病到底从何而来,只知道后者神魂不稳,琴也弹着,药也给着,终究有些治标不治本。
至于那和小师弟越来越像的容貌,也惹得裴鸣月不敢带着人在官道上大摇大摆:“世上人千般面容,你盯着铜镜也变不了你自己的。”
听了这话,渊唳云又在喃喃念着什么,裴鸣月干脆不再去管,看着星月朗然,释怀过往。
“我们要走快些了,趁着春天还早,我在西北那边有事要做。”水中月是天上有月,镜中花是芳林有花,裴鸣月很想要渊唳云接受现实,可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说起。
“你……”看着面前痴痴的人儿,裴鸣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想要确认渊唳云和落渊庄的关系。
但人原本先是自己,才是哪州并哪郡,何方人,谁家子。裴鸣月知道渊唳云想要找的是“自己”,而不是那无时不刻提醒着他异同的面容。
“罢了罢了,你知道我有事要做就好,挣得钱来,才免得饿死。”
各有所困,自然也都安于无所进退的现在,互不埋怨。
“天上这些星星能看出什么?”
“看出来又能做得了什么?”
那些算不得凭空出现的零碎记忆告诉渊唳云,天上的星小看一个人的一生,大看国之兴衰。
一次次甩不掉这样胡乱的想法之后,渊唳云终究只是觉得可笑——他连自己是谁都说不清楚,还说什么生老病死?
“生老病死是常事。”捻了捻手中的线,宇文敏真的不知道面前这群人到底在用什么来要挟自己。
所谓越积越多的慢性毒药?所谓母亲换来的命?抑或是圣贤书里的天下太平?
其实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在乎生老病死的人以为前两者能威胁到自己,在乎忠孝节义的人以为后两者能拿捏自己。
死有死的好,活有活的好,既然现在还活着,宇文敏便将就活着。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主子何必做刺绣毁了眼睛?”似乎觉得这低档的绣女之工拉低了故国,眼前人绕过了宇文敏的话,“复国之后,天下尽是主子一人的。”
“眼睛重要么?”复国重要么?
该死的、能死的都死得差不多,宇文敏可不像是宫里那位,还有能被要挟到的软肋。
“宫里那位得了我们的消息,如今也有了反心。”
指尖微微一颤,宇文敏好悬没有让手里的绣花针刺破指尖:“反的又不是数十年前的国,与我何干?”
几个月前,他们也是这样斩断了自己最后的一份情愫所托,如今把另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摆在自己面前,竟也不觉得自己会觉得兔死狐悲?
宇文敏心里在笑面前人的愚蠢。为了要挟便心狠手辣,对百姓又能好到哪里?如此说来:国祚难延,复国无望,又怨得了谁呢?
“主子当真……”
“好,那你们与我递信给他好了。”宇文敏一如往昔的波澜不惊。
既然你要将我当工具,那我便做好这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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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区区半月,李定疆在军中的威望,加上过硬的本领,终于还是让副官不得不以礼相待。
“附近河流有多远?”活水上游安营扎寨,一则不怕断水断粮,二则也免得井里轻易被人下药,药翻一众士卒。
李定疆有李定疆的弱点,可一家几代冲锋陷阵,该有的本事确实不少,也难怪会看不上自己那个一无所成的儿子。
若是往后岁月听闻京中谣传的“以色事君”、“以民间的奇淫巧技换得皇上青睐”,父子两个定然要死一个。
饿死事小,名节事大,在世家本就如此,更何况是自认铮铮铁骨的李定疆这里?
“将军,最近一处也要十五里。”
十五里说远不远,可说近,也少不得要原本疲困的队伍载重疾行半个时辰有余……到那时分,人困马乏,遇绿林借地势突袭,只怕也胜负难料。
草料尚足,给人的补给却已经不够,眼见着日落西山,贸然行动必将酿成大错,所幸李定疆不缺处理此等事的法子:“差五十精兵,随本将一道东行饮马,其余人等,就地扎营。”
安排好了众将士,李定疆也不怕这副官趁此机会图谋话事之权。
当今皇帝未曾掌过兵,更不曾御驾亲征,当然不懂军营之中的上下同心。若是随意安插来一个副将能轻易掌兵,那这队伍早也成了一盘散沙。
将帅难得,不只难在头脑,也难在上下一心,难在德能服众,而非力压众士卒。
有先皇留下来的李家,皇帝老儿自继位便不愁开疆拓土,对于军心民心,始终少了一份该有的理解。
旌旗招摇,那所谓江湖豪杰、绿林好汉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同朝廷直接硬碰硬。
更何况李定疆亲携精兵,李家建国安邦的功绩斐然,在百姓眼中尚有威望,即便前者亲自领兵,不少百姓犹觉还有回旋余地。
江湖绿林当然也没必要去出这个眉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最终沦为肉盾的,还是那些寻常兵卒,谁又知可也是来自齐鲁本地?
于是这些欺软怕硬的好汉豪杰,怀几分仁德之心,又有几分是求忠义功德,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心中最是明了!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如今曹公早不在人世。”
大江东去,卷黄沙翻腾,总有人久试不第,望天地之间,今昔皆同叹。
李定疆听闻此言,想起自己佳节难团圆,也难免兴感。
“这是李将军奉皇命至此,尔等远离!”
手下轰人的声音随之入耳,李定疆想要张口拦上一拦,问问那士子谁家谁户,只是……话至嘴边口难开,李定疆别过头去不想再管。
只是李定疆不知道,过路之人不是士子,但凡回望,怕也不会轻易让两个人离开。
“曹公?”纷乱的记忆里好像也有这么个人,渊唳云不明白裴鸣月为何提起这人的诗,“一代枭雄与你我何干?”
裴鸣月身负两世,总想今昔,渊唳云确是不同。天上月为镜,地下湖为鉴,他先要搞清楚自己是谁,不然哪里有什么过往,又怎么去计划未来?
活明白了现在,才有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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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这是天助平叛!”行伍之中必有齐鲁人氏,故乡一望,难免生出异心。
李定疆不怕一个两个的反了,怕的是兔死狐悲。今日是齐鲁,明日又是何地?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副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李定疆身上。今日的李定疆,会不会也明日的自己?
当然,李家的忠义是带着些愚蠢的,不计回报可以,不论对错,要的却是所谓正统和名节。
“将军想过平乱之后要怎样么?”原本已是民生凋敝,副官这句话,其实是想问问李定疆想没想过自己。
上了年纪的李将军,早就不是马上回眸引众家姊妹目不转睛的俊少年,原本驾轻就熟的一杆银枪,如今也有了不得不避讳的弱点。
所谓老当益壮,不过是学会了千种万种隐藏自己弱点的办法,锋芒也随之微弱。
“平乱之后,自有陛下定夺。”李家的权想收回去不难,李家的威望却不是皇帝轻易夺得走的。边疆赴齐鲁,李定疆每想家书寄妻子,提笔便难免犹豫。
或许盛极必衰,自己早该在李平安身上窥见。若是……
大军过境,不远处的孤桥显得单薄无力。栓在渡口的手摇船,更如落叶飘零。
李定疆久居边塞,日望大漠,也未尝有如此凄凉之感——终究是老了,终究是无能为力。
也终究是在对与错之间,选择了所谓的一世清名。
“姑娘像是个清静观音。”上香的人看见了借宿的宇文敏,不知从何处有这份“惊为天人”之感。
前几日,后者以为母祈福的借口离开了那些前朝遗老为她圈定地界儿,其实到头来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为人圈禁。
宇文敏生得算不上惊艳,甚至连好看也谈不上,皇家没有什么特殊的血脉,能要人冰雪聪明,自然也没可能养出代代娇女……“好看”只停留在宇文敏母亲那一代。
想想也是,自务耕织,夙兴夜寐,还要随时担心着项上人头,放在谁的身上,也断不可能还生长得珠圆玉润,藕臂皓齿。
“多谢夫人,只是……凡夫俗子怎比观音?”
“你是个好姑娘,我一眼便知道。”这位夫人接下来的话,便能解释为何看着宇文敏这般亲切,“我儿还在人世时,也如你这般眉目。”
宇文敏只觉得老夫人年纪是真的大了,不然早该看出自己愁眉锁目,哪是那样的清静眉目?
“只是姑娘,你在愁什么?”
这夫人伸手去握宇文敏的手:“姑娘,岁月尚久,我那姑娘便是为子女走失,尸骨不存而愁坏了身子……”
“姑娘,听我一句劝,莫要再愁了!”
“好。”宇文敏应了,却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香烟袅袅,暗缠枝头未至春。宇文敏曾以为“花开花谢自有时”,只是方才这夫人的话,要前者一时间慌乱心神。
为了绣样图画,宇文敏也曾攀折过将开的春花。如此,又怎算得上“有时”?
“主子,该回去了。”
“我再为母亲上支香。”母亲又成了宇文敏最好的借口,曾帮她逃了生死劫,如今又解着忧思难,宇文敏也知道自己在逃避。
逃避自己生来就是前朝血脉,有些事不得不牵缠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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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上元夜的磋磨,让皇帝证明了自己的权威,有干脆只是为了齐鲁的事情有些操心,总之不会是因为皇帝大彻大悟,想要一改往昔……
只是好歹连着几日没来寻杨承的麻烦,朗晴的白昼莫名清闲。
李定疆到了齐鲁,皇帝也不多留李平安。出得宫去,回了将军府,府门内与李平安有关无关的一切照原样摆着。
“公子回来了。”也是难得有府上小厮问候一句,李平安颔首权当应下,也便料到了前者接下来的话,“夫人要你回来去见她一面。”
目光穿透窗棱,绰约的影子下压着一摞摞积灰的书,李平安转回头来不言不语的跟着小厮去了母亲的屋。
“母亲。”规规矩矩行过礼,李平安并没有刻意花心思去猜李夫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在自己连屋门都没进的时候把自己叫过去。
“你在宫里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李平安早就知道母亲并不是单纯依偎于李将军的娇花,前朝讲什么磐石、蒲苇,蒲苇虽柔,但也坚韧——这小小宅邸,李夫人还是能轻易管的过来的。
“平安见识短浅,在宫中不敢胡乱说话。”
这儿子到宫里去了几趟,口齿倒比往常伶俐了,李夫人抬眼注视着眼前人:“你可知你父今在何处?”
母亲的明知故问更不会是用来关心自己的,十数载到如今,李平安也已别有所求,不再奢望能从前者这里得到什么多余的关怀。
李府上上下下几十上百口,和皇宫里头也是有的一比,李夫人选择做的是将军之妻,而不是李氏慈母,做儿子的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谴责。
“孩儿听陛下说父亲在齐鲁一带平叛。”
“平叛,平叛……”对于所谓的平叛一事,李夫人心里也同明镜一般,“你可遇到刘家人了?”
当初刘玉宠杀了皇子的猫,事情闹得不小,坊间在传,京城有名有姓的更是心知肚明。前日里又有茶余饭后的新谈资流于京城,李夫人不希望将军府也跟着搅和进去。
“见到了。”
“你……”李夫人没再问什么,目光从李平安身上移开,挪到了案头的果匣上,“你……”
李平安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自己终于在不需要的时候,迎来了一份带着可怜的承认。
“母亲诶呀什么事的话,平安先回去了。
“回去罢。”顺着李平安的话承了下来,李夫人崩成一线的唇随着微微发僵的手一起放下,“你回来前已经要府中小厮给你房间收拾过了。”
“多谢母亲。”
退至院中,意识到原来那些“积灰”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李平安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哭早习惯了不会有人把自己放在心上,笑母亲到底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将军府都犹未可知……
阳光堆满了院子,甚至铺满了书案,李平安站在案前,看着那些被落得整整齐齐的物什,也难免想起自己也曾一厢情愿的想过去应科举,甚至连举荐的人家都已经找好。
裴家,前科及第的三人里,有两个都是裴家门生,李平安也傻傻的以为只要自己读明白了这些圣贤书,也能入仕,要父母看见自己并非他们口中的废物。
只是后来李平安为了饱腹,也没空顾及科举……裴家,也倒在上一个盛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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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皇帝这段时间似乎有意在打探华表楼。”
“不必管他。”其实就连李平安也说不清师父到底又多大的身份背景。
江湖?朝廷?师父只是把华表楼留给了李平安,又教了后者武艺,却从没有亮清自己真正意义上的身份……
小国师来到不久,师父便彻底把李平安扯出了泥沼,想来是和晏亭鹤有关系的什么人。
“你说,人死能复生么?”想起小国师,李平安便想起来那段时间被自己招进华表楼的那个“傻子”。
“人死怎能复生?”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一个人命运到了那里,又有谁能来阻挡,手下从李平安的眉目中看到了平日里不常见的思绪,“公子是想到了什么故人么?”
“若是人死真的复生了呢?”国师可观天象,可断易爻,也许真的有通鬼神之能,李平安私心里是不希望那个把自己拉出黑暗的人早早夭亡。
可人死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还是他么?
“罢了,你且回去吧。”
桌面上的易经并未展开,李平安的目光也已经飘向远处:不一样,不会是一个人。
不是因为那个人傻,而是那个人反而比曾经的小国师少了些执念。或许是因为连生死都不在乎,渊唳云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哪怕曾经的晏亭鹤为的也不是自己。
一重山,一重水,往来的路始终依旧,该渡的江河,该翻的山岭,哪一个也少不了。
“我们要回一趟京城,我取好了东西,再继续启程。”裴鸣月同渊唳云说着接下来的安排,心中也在暗自思忖。
一晃二十载有余,曾经看过的故事在脑海里已经不大清晰,只是命运还会不会把原本有关系的人串联起来,推向他们原本的路线?
就像没有出现过裂痕的玉佩已然暗藏玄机,京城里许多人的命运似乎也变得复杂。
裴鸣月还记得那个叫蓝亭的作者说过,故事里几个主角的性格都是依照五行所塑。没有故事里纯粹的经历,一切还会像本来那样纯粹么?
江河一路通帝京,难得两处共愁思。似乎每个人都在为了这份变与不变执迷在自己的思绪里。
侧过头去,裴鸣月见渊唳云默不作声,只当后者又是厌倦了这样跟着自己东奔西走:“若是小师弟在,你的病治好了,也就不必跟着我了。”
听到裴鸣月再次提起兄长,渊唳云呆愣愣盯着面前的路,继续沉默了片刻。
“你……”裴鸣月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又伤到了人,“只是他在的话,我不能做到的事,或许会容易些。”
“无事,我左右也没有地方去。”
落渊庄隔着重重山峦,渊唳云可不认为凭自己之能可以安安稳稳的走回去。
唯一的好处,无非是自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记忆到底和自己是什么关系——痴傻有痴傻的好,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要在乎,更不用为了一句话,便以为天命所归,搭了性命去做那些所谓的家国之事。
结果,是人去楼空的庙宇间间,是自以为的黑白,却看不到半点寻常人的饥寒……
“也好。”
长风扫尘,无人处空寂得仿佛半点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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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蚕丝微微的牵动要宇文敏的指甲有些发疼,此时才意识到留好的长甲上应当是隐藏了些许裂纹。
“主子答应我们的,可是当真不会反悔?”
把几乎细不可查的蚕丝从指甲的毛茬处清理出来,宇文敏用大拇指摩挲那个坏掉了的小缺口,谈不上烦躁:“我反悔又有什么用?”
“主子不反悔,可主子就不会另有它图么?”
“图什么?图嫁给一个灭了我国之人做后妃?”宇文敏说的坦然,她当然没有想过个三千佳丽的皇帝伏小做低。
此时候是你扶他上位,转过头,你就是他最大的威胁,宇文敏自认没看过多少书,可是母亲的话,亲眼见到的世事,叫人不得不早早警醒。
“我还想再活几年。”
宇文敏的直白并不能真正打消来人的疑虑。前者见过今世,来人比她的还空度许多岁月,见过先皇后是怎样栽在了莫名的爱情上,又怎样为了自己的孩子,错失了最后翻盘的机会。
当然,宇文敏还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宇文家传了若干代,凡是男儿,似乎大多嗜血狂躁,若是无权无势倒还罢了……若是身居高位,那时节,大概没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宇文家男儿的疯癫。
宇文敏不希望这样的血脉再和皇室掺杂在一起。几多动荡,伤的不只是皇家,黎民百姓才是最遭殃的。
“主子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脱了我们的掣肘,岂不快活?”
“一人之下?”自己宁可活成个普通人这件事,宇文敏和面前人都是心知肚明的,“那些朝臣哪个不要在皇帝面前参上一本?我一个小小女子尚且知道,皇族家事非一人可以决定,难道你们不知道么?”
宫闱内院的事情罢了,宇文敏在此时通透一点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若是我们请主子坐上那后位呢?”
推翻一个傀儡之前,先要立一个女帝,这难度不亚于直接自己上位。思来想去,这群遗老遗少觉得:倒不如找一个懦弱的皇子,扶一个皇后。
等皇子有个三五岁的年纪,尚不完全记事,去父留子,以太后垂帘的形式,把大权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群人想的好,可是宇文敏知道。一群各怀鬼胎的人真的得了权,彼此争夺,害苦的还是百姓。
“那我又能说什么呢?”眼尾的苦涩可以装的出来。来人有千千万万种要宇文敏坐上皇后之位的方式,宇文敏便有千千万万种自毁前程的办法。
“主子明白就好。”
庙里最亮的屋舍属宇文敏的屋子莫属。光明越强的地方,阴影也自然越深,这是阴阳自然之道,难以轻易违拗。
夜色深重,薄雪在地上覆了一层银箔,映着月光,如明镜警人自鉴。
“主子,夜深了,该睡了。”
锦衣玉服下多少身不由己,若非真的逼急了,又怎能轻易共情吃不饱穿不暖的寻常百姓?于是双方定义的善与恶也大相径庭。
庭院竹影如墨色落卷,狂风卷出的摇曳,让四周围平添些许森森然之感,薄雪未曾消融,月光坠地,白煞煞一片,惹得屋内的人不敢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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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刘玉宠死了。”
这消息传的很快,皇帝在刘和哭进宫来之前就把杨承叫到了殿中:“我道是承儿有多么仁善,却原来……”
“陛下,臣在宫闱之内,如何碰得到刘府里。”今晨右眼皮就在跳个不停,杨承只当是这段时间闲出了问题,却不想真的有个天大的坑,等着他跳下去。
皇帝没有那么傻,当然知道杨承没有必要和个要父宠没父宠,要钱没钱的刘玉宠过不去——这对于他来讲,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即便放在曾经皇帝还不是皇帝,也无权落魄的时候,皇帝自己也不会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哦……”
“可是据朕所知,刘府人证物证俱在,刘和也已经在往宫里面来的路上,承儿难道不想想怎么给自己脱罪么?”
皇帝一口一个“承儿”叫的亲昵,传进杨承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叫人反胃。
明知皇帝就是刻意同自己过不去,可软肋被皇帝把握着,杨承终究只能强忍着不适跪了下去:“陛下,此事与臣无关。”
“这么说,承儿是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的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明知道这种事一面之词不做数,可想想故人忌日将近,原本就想要找个由头发作:“看来二皇子是又想去牢里面住上一段时间了?”
“陛下,刘……”
“朕知道了!”左右畏畏缩缩的通传,把皇帝好不容易升起来,捉弄人的兴致全数打消。取而代之的,是皇帝原本就难以消解的郁闷和焦躁。
“都滚下去!”这句话包括了在场的所有人,当然,皇帝自己和跪在地上的杨承除外。
盯着眼前的儿子,皇帝越看,越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皱紧眉头想要把这个可怖的念头从脑海中拔除出去,皇帝也知道:面前的杨承浸满了那些圣贤书的迂腐气,愚蠢的忠孝要他终究和皇帝年轻时候不一样。
不然,只怕杨承早就反了!
“滚回你的院子里去,朕无召,你便在里面好好思过。”
眯了眯眼,皇帝或许是享受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又或许单纯的还不想让他的儿子真为了个入不了眼的人被折辱,继而折辱他的颜面。
“是,谢陛下。”
望着人离去的背影,消瘦的背影比不得大皇子的魁梧,沉甸甸的步子也更不可能比得上贵妃之子的坦然。
可皇帝莫名觉得杨承哪里便了,变得不像是往日里的他。
“陛下,陛下……臣虽然……呜呜,那到底是臣爱过的亲子,既然殿下已经原谅了……”刘和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点所谓的儒雅也不顾了。
这件事,其实并非没有皇帝的属意。
皇帝想要敲打敲打杨承,给后者寻些不痛快。
只因为这段时间自己莫名怜悯那天晚上的事,皇帝想起自己同杨承也曾有过同刘和父子之间的亲昵,觉得逼人太紧,给了杨承太多的痛快……
“臣以为殿下没有传闻那样狠毒,却不想……求陛下为臣做主!”
“陛下,臣句句实情,并无虚谎!”
“求陛下做主!”
刘和有千千万万种借题发挥的形式,没有必要为了皇帝的“属意”杀害亲子,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皇帝又明知不可能是杨承做的。
皇帝有自己要掩藏的事实,可皇家的颜面也不可能这样不明不白的送出去,一桩无头案,总也得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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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收藏:https://m.yuntingwenyuan.cc <p class="noshow">(温馨提示:请关闭畅读或阅读模式,否则内容无法正常显示)</p>更漏声声,总有不眠人隔墙立耳。刘和回到府中安顿下来时,已是寅夜——皇帝并没有给刘和一个确切的答复。
或者说,没有给刘和一个满意的答复。
皇帝没有处置杨承,这是刘和能预料得到的。但皇帝话里有话一样,点自己不要做得太过,不要以为能够肆意构陷皇室……
“老爷,天色晚了,快休息罢。”
刘和的府上从来不缺被养得珠圆玉润的丫鬟,面前人就过来时,刘和只是看了一眼,侧过头去:“夫人还在算账么?”
士农工商,当官的瞧不起经商之人,视之为下等,可谁也少不了暗地里结交敛财。说来也是可悲,卖官鬻爵又怎么不是一种长存于官场上的生意?
“罢了,你下去吧。”看着眼前人支支吾吾的样子,刘和难得提不起兴趣“怜惜怜惜”美人儿,挥挥手,把人轰了下去。
眼前的门再一次合上,刘和望着不远处轻轻摇曳着的蜡烛,里面恍恍惚惚倒映着小时候刘玉宠骑在自己身上的景象。
一晃眼,十数年过去。从一开始千娇百宠的孩儿,到了如今未冠夭,其实刘和心中早就提不起那么深的情感。
所谓的物证是一把同当初杨承母家被指私自屯兵时候搜出来的兵器一般的匕首,现下就在刘和的桌子上摆着。
拿来包裹匕首的锦布上,血液枯干的颜色好像一切灰败后的遗迹,刘和望过去,第一反应不升级心痛,而是背后发寒。
“主子,投名状我们送过去了,如何选择,便是那位的事。”
话音一落,屋里不时传出几声算珠敲击之声,在静静的夜里,有着属于自己的节奏。
“夜深了,主子该睡了。”
屋里人还在计算着卖绣品挣得的钱,并没有搭理身边已经由跪变站的人。不一会儿,提起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你们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宇文敏在吃穿用度上并不会被克扣,若是这些意图复国之人连一个姑娘家的日常开销都供给不起,复国就更是一句空话。
“没有好名声,百姓是不会追随的。”就在面前人要再次隐入黑夜之前,宇文敏蓦的开口。
自己总归是活不久的,宇文敏却在另外一个相似的人身上看到了生的可能:“他的声名太不好了。”
“主子,只要有主子在,自然会有人追随。”有的人就是这样容易吃味,把事情轻易的往自己的头上扣过去。
前朝那些贵族有没有被屠戮殆尽,那些高官也依旧有自己的枝枝脉脉,只是一落千丈的生活条件是他们受不了的。
闹不得,回不去,当然要打起一面旗帜来,力求把自己个人所求,变成为了寻常百姓。
“我未曾说你们。”
“只是你们选的合作者,或许……太差了。”如果能让一个同自己照镜一般的人避免卷进来,宇文敏也不在乎略微展现出些许“智慧”,哪怕这份“智慧”会让自己可能死得更早。
但,死得其所。死得其所总好过史册骂的是天下生灵涂炭……
“这就不是主子需要想的了。”
偏执,疯狂,就像是自己母亲口中的那些人,也像是他们对待所谓的复国之时。宇文敏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终于只能指望着:这份投诚能让自己看到对方的“智慧”,或许尚能将一切扼杀在摇篮之中。
月色更沉了,宇文敏熄了蜡烛沉沉睡去。不是心中少愁思,只是愁来无用,不如早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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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又梦到什么了?”这已经不是裴鸣月第一次看见前者这样生无可恋的模样,对于发生了什么,已经心里有数,“不要被梦扰了心神。”
话从口中说出来的轻巧,只是站在相同的时间里,看到另一个视角里的自己,任是谁也难免要精神恍惚。
裴鸣月没有太多法术上的天分,在山上的时候,靠得是小师弟和师父,可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渊唳云的三魂七魄就是他自己的。
没有什么缠绕其间的妖魔鬼怪,也没有什么灵魂交换,渊唳云就是他自己。
“无论前尘往事怎么样,你就是自己,做你自己想要做的就是了。”劝是劝不来的,裴鸣月知道这一切只有等到渊唳云自己想明白,才有可能走出这份来自自身的“画地为牢”。
窗外云接山色晦,天地之间几多愁。渊唳云无暇顾及天地如何,裴鸣月反是心头一惊——这一路回京城,不可轻举妄动,迟早生变。
“陛下!”
“陛下,齐鲁那边传来的消息,将军,李将军……”
内侍左右难以沉稳,何尝不是皇帝个人素质的体现?只是此时此刻的皇帝并不会自我反思,抄起手边儿星星点点的砚台,直接砸在了报信人面前三步的地方。
溅起来的墨水崩在来人衣摆上,皇帝的怒气直逼面门,来人似乎此时才冷静下来些许:“陛下,齐鲁那边传来军报,说是李将军被江湖人士偷袭,应付不及之间左臂受了一刀。”
“那伤口上有毒,要李将军发了半天的脾气,等静下来,毒已附骨……军医的意思是,李将军左臂恐怕不保。”
“李将军骁勇善战,定不会受制于此,朕相信他很快便能恢复如初,为朝廷平叛齐鲁”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李家挂帅令人闻风丧胆,李定疆更是声誉在外,残损一二也是不妨事的。
“从朕私库里取一些滋补的药送过去罢。”
处理过李定疆的事,皇帝的关注点转移到这伙胆大的江湖人士身上来:“李家在江湖和民间的影响尚在,怎会出这样的事?”
“莫不是有谁人授意,意欲同朝廷作对?”毕竟要靠着李定疆和齐鲁之间相互磨耗,皇帝不会在这个时候针对李定疆做什么。
只是现下里李定疆的能力被大大削弱,皇帝也怕最后两败俱伤不成,朝廷倒还要再搭进去粮草。
“帐中有人抓住了刺客,审问出来,刺客似乎和裴家有着莫大的关系。”来人回禀了皇帝,随之呈上来的还有一纸画押。
“裴家?”
“裴家何时同江湖势力搅到一起去了?”
裴家已经倒台,哪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皇帝再懂不过,可说是前者能和江湖势力掺合在一起,皇帝心里倒是怀疑的。
至于裴家对于那个女儿不清不楚的态度,皇帝也不是没有猜到过裴家父子的目的……只是是真是假,皇帝到底更倾向于前者。
但凡知道裴父对夫人的情感,裴鸣月在家中的遭遇也就更可信了三分。即便是假,对于皇帝来说,无非是摆在眼前的乐子哪有不看的道理?
毕竟一个女儿家,终归是闹不起多大浪花来的。
抬头看见高挂在墙上的琴,想起当初裴鸣月外祖几次推辞,皇帝思衬片刻,撂下一句:“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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