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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花影,誰比妳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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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至西湖畔时,日色正好。

湖上微风拂水,涟漪斜斜,一层叠着一层,如碧绸微漾。

林初梨掀帘下车,随意一瞥,脚步微顿。

她原以为,秦茵茵口中的「泛舟」,不过是寻常小艇,备几味点心清供,两人对坐间谈而已。

哪知停在岸边的,竟是一艘素白画舫。

舟身修长不宽,两侧垂着半透香纱,细风拂动,似烟非烟。

前舱作观景之所,中舱铺软垫设小几,后段则隔出一方席地,丝竹声便自那里传来,缓而不扰。

整舟不过十馀人,却安置得极妥。

温酒果子香自舱内氤氳而出,混着一缕镇心香气,令人心神微微一静。

林初梨登舟坐定,舟身微晃,水面便泛出一圈柔波。

画舫缓缓驶离岸边,轻驶于碧湖之上,舟首系灯,风撩纱幔,光影随之浮动。

船内香暖酒温,伶人席地而奏。

丝竹声声,随着水光一同摇曳,仿若天地都为此静默。

此段湖面素来舟多人杂,秦茵茵便早早遣人打点,只留一段水道清静,不许外人近前。

她笑称这是——「一场只属于我们、不理世俗、只载好心情的秘密宴。」

林初梨闻言未语,倚着舟栏,望向湖面,半晌才低声道:

「若真能忘了世俗,也不失为一种福气。」

舟后丝竹不停,几名伶人皆是她事先遣人自外地牙行挑来的,自幼习艺,容貌清俊,声线出眾。

虽非教坊出身,亦不属青楼伎籍。

聘时便言明,仅为艺会伴曲,不涉私伎场——来歷清白,才情可赏。

此刻坐于后方的一名伶人,眉眼秀挺,正轻抚琵琶,唱的是一段改词小令,曲调曖昧,节奏又慢又黏:

「撩他轻袖问归途,一声好梦几时无。

回眸未语先含笑,偷入鬓边珠——」

唱至「先含笑」那句时,薄纱幔帐微微扬起一角,隐约可见他眼尾轻轻一挑,像是戏中人入戏太深,又像是顺着词意,随手拈来的勾人神色。

曲声低婉,馀音绕梁,便连湖面风声都缓了半拍。

一旁的笛者未曾开口,却在合奏间几次抬眼,透过轻纱撩动之隙,偷偷望向两位女客。

那目光清亮,带着少年人常见的轻佻,不算放肆,却也藏不住心思。

秦茵茵侧身凑近,低声笑道:「那个唱的还不错,眼神也撩,你不看看?」

林初梨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语气清淡:「是还行。」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只是……我这几日,不太想看男人。」

秦茵茵凑过来打量她:「怎么,最近连这么好看的也懒得瞧?我的事真害得你也一起琢磨了?」

林初梨淡淡道:「不是你那回事。」

秦茵茵愣了一下,本想问什么,见她语气太淡,也就作罢。

「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不过说真的——」

她一挑眉,低声凑近:「那个眉眼真俊,声音又甜,腿也长,多看看真不亏。」

林初梨被她说得失笑,举起酒盏,与秦茵茵的轻轻一碰。

「你这模样,倒真像是无事了。」

秦茵茵想了一下,啜了口酒,才开口:「我娘连着问了我好几晚,说是不是心里另有人了,才总拖着不肯议亲。」

「我回她:『不是不嫁,只是没遇着能进秦家门的。』」

她转头看向湖面,语气颇有些戏謔:「我说——他得品貌俱佳、家世清白,文能提笔作赋,武能护我周全,性情得与我合得来……」

「她一听,竟还頷首道:『也对,总不能为了避事,就把女儿随便许了,招赘的话,在眼皮子底下,才好放心。』」

说到这里,她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可倒好,她真开始替我物色能入赘的了。」

「你就这么唬过去了?」

「我哪是唬,」秦茵茵眨了眨眼,语气却轻了些,「我是认真这么想的。」

「入赘我家,我自然会好好待他,我爹娘也不是刻薄人。但若我嫁进别人家,被欺负了怎么办?」

她停了一下,声音低了点:「你看看芙蓉,如今都活成什么样了?」

芙蓉是林初梨初次参加闺中聚会时见过的女孩,那时人已议亲,纳采、换帖皆定。

她说,那是父母允她最后一次出门与姊妹相聚——那日她笑得眼弯弯的,青春洋溢,像极了她的名字,一朵开得正盛的芙蓉。

后来,她便从所有聚会与话题里悄然消失了。

据上回她的手帕交抱怨,连拜帖都送不进她夫家门。

那家人说,她既已过门,便不该与外人间话,哪怕是旧日闺友,也不宜相见。

琵琶声仍在,曲调悠远,但林初梨却已无心细听。

她微微侧头,顺着风看远处水面,水纹细碎,一如心事难辨。

她原不是会想这些的人。

穿过来那会儿,她打定主意——来都来了,那就活得痛快些。

不知能不能回去,所以更该及时行乐,走一步算一步。

她是真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一阵子——

躲在丞相府吃好、睡饱、挑本子、写黄文,连穿衣吃饭都随她心意。

她活得像个看戏的过客,天塌了也不关她的事。

直到遇见秦茵茵。

一个与这时代不太一样的贵女。

她表面妥帖,端庄得体,看起来与其他闺秀无异;

可私下里却跳脱灵动,有着这时代女子极少见的奔放与对自由的嚮往。

她不张扬、不违礼,却总能在守规与破格之间,走出属于自己的章法。

两人臭味相投,很快便成了彼此最自在的知交。

那时她以为,只要装得像,藏得深,就能一直当个局外人。

虽然她从未松懈,一直留意着自己的身份、人设、举止是否合规,

但她认为那些只是表演,是为了不被发现,才套上的壳。

真正让她措手不及的,是她后来竟然不只是装,而是真的开始在意了。

名节、婚姻、女子的命运——

那些她原以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竟一点一滴地渗进她的脚本里。

她本想看戏,结果不知怎的,就成了台上的人。

茵茵被议亲那阵子鬱鬱寡欢,她明明没事,却也跟着闷。

明明没人逼她,却开始想:

「会不会很快也轮到我?」

「我是不是也会被挑、被看、被摆上货架?」

她自詡通透,结果还是被这时代潜移默化,跟着慌了神。

而现在,茵茵衝破世俗的枷锁,向她父母要求招赘。

而她呢?

「……茵茵,你变得更勇敢了。」

「嗐,没变,只是想通了,比以前更想活得痛快些罢了。」

秦茵茵斟了新酒,接着道:「若永远照着他们的『好』去活,到头来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主掌不了,那还是我吗?」

那声「我」,是说她自己,又像说给林初梨听。

林初梨一怔,没回话,低头慢慢转着酒盏。

她看着那团旋转的酒影,忽然有些出神。

那阵子跟魔怔似的,整个人状态都是虚浮的,一边故作镇定,一边焦躁得像发春的猫。

偏偏就在那时,沉戎琛出现了。

那个外表冷、内心热、打直球的将军,忽然对她示好、温言,而且只对她不一样。

她承认,她心动了。

但说到底,不过是贪图人家的美色,也想证明自己能主动选择。

不是被安排,不是被挑,而是她自己要的。

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当时的她太需要出口。

而他,刚好接住了那一瞬的她。

说是雏鸟情节也罢,那场身体与情绪的结合,她不想否认,是真的。

只是分开得太快了。

还来不及多说几句话,人就走了。

留下一封话少得过分的信,和一把她连怎么处理都不太会的匕首。

她记得自己还对春喜说过——名节不能当饭吃,夫婿随缘就好,自己才不稀罕什么姻缘。

当时说得轻巧,像是真看破红尘。

现在想想,也不过是嘴硬罢了。

她哪有那么豁达——动心会怕,失落也会闷,

到头来,她也不是什么例外。

她闷得不像话,情绪层层堆叠,那时的心情被「此生有你,无憾。」几个字按住了。

太赶了。

她还没来得及决定要不要在意,他就出征了。

她知道他不是不要她,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什么闷成那样。

也许是因为——那场交付太真了,却没等她想明白,就被时局割断了。

做了爱,却没来得及好好谈上一场恋爱,就被推着走散了。

在这时代谁也说不准,还会不会再遇上。

那不是怨,也不是不甘。

只是——还没来得及确认,就被迫暂停,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她从来都不是怕爱。

她怕的,是一旦开始期待,就得把命运的绳子交给别人手上。

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这样的状态,不像她。

她不是不会动心,也不是不能交付,只是她终究不是个拿感情当主旋律的人,不是来写什么「良人共白首」的痴情剧本的。

能留得住的就欢喜几场,留不住的,那就各奔东西。

看看这画舫上的景、酒、歌、美人,再想想这些日子与茵茵共事、商量书铺,哪一样不是她想要的?

不愁吃穿,有闺密、有忠僕、有房有车、有专属歌手;可以睡到帅哥、又有权势滔天又不干涉她的丞相爹……

说真的,除了古代不太方便,这生活确实比前世过得好太多了。

她在心底嗤笑自己,还真是走了个弯路。

酸甜尝过了,风景绕过了——够了,也该回来了。

她抬手又给自己斟了半盏酒,望着湖水,忽然笑了。

「……说得也是。」她声音轻轻的,像是回答秦茵茵,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会痴缠的人。」

「偶尔迷路了点,但还是知道自己要去哪的。」

她抿盏饮尽,放下酒杯,也把那些短暂又纷乱的心绪,一併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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