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政府军宣称的攻击时间还剩一小时。
徐可用几乎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剪辑了两条快讯,开始往总台传。
连长宿舍果然信号不错,但比之前有海事卫星加持的条件还是差一些,徐可把存有还未上传素材的储存卡一张张放到保护它们专用的铝合金小盒里。
快讯传完,他看了看表,还剩下十五分钟。
从背包里掏出三脚架,架上手机对准窗外,准备留它拍摄补充用的远景机位。
依然是那部一直凑合用的、屏摔弯的手机,早知道就换个更专业的拍照手机了。
检查好设备,徐可挂上摄像机走到操场。
被夕阳笼罩的战斗机雕像仍旧熠熠生辉,借着它调了调曝光参数,徐可再次看了眼手表,还剩下两分钟。
难民营的安全是最优级,黎净要去部署难民营周边安防,俩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医务室。
他在此刻心里萌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是因为那份虚荣心,再强的虚荣心也不会让他愿意冒生命的危险。
不是因为他爸徐振,他爸要知道他现在在这儿,掀开棺材板也得跳出来揍他一顿。
也不是因为黎净,他一向不大能理解古往今来众多爱情故事传颂的“你死了我也不活”。
只是他工作的地点,刚巧这个人也在。
和国际新闻部的副总编通话时没有深想,现在想来,他真的是凭自己的意愿站在这里。
只因为这是他想做的工作。
他对战争深恶痛绝,想用镜头记录下来战争真实的样貌,拿给全世界看。
电子表倒计时只剩一秒,他在这一秒联想到了曾经从阿布肚子里剖出来的那颗定时炸弹的仪表盘。
雷鸣一般的轰炸声猝然响起,战斗机的“嗡嗡”声刮得耳朵一阵一阵的压痛——第二轮攻击如约而至。
镜头捕捉到了肉眼极易忽略的细节。
炮弹拉着白色的细烟直直坠向对面营区的办公楼,“轰隆”巨响过后,白色的办公楼楼体似乎微微向左倾出一个角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办公楼上每一扇窗齐齐颤抖,扑簌簌掉下了墙皮和碎玻璃,再然后,办公楼中间绽出一道将它劈成两半的裂痕,顷刻间便碎了下去。
黑烟中飞出数不清的细小火光,车辆报警器被牵动,此起彼伏地响起警报来。
徐可掏出镜布擦了擦覆上一层灰粒的镜头。
这次攻击不像三小时前只炸掉一座哨楼——炮弹接二连三地落下来,战斗机一刻不停地在头顶盘旋。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上的嗡鸣好像飞走了,对它们轰炸的时间辨别不清,于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只过了十分钟而已。
这一次中国军队驻扎营区没有受到波及,但徐可丝毫也不感到幸运。
就算遭受这些的不是他们,也是其他的维和部队,是活生生的人。
天上被黑压压的云覆盖,一只鸟也没有。
索沙尔的国旗上画着一只鸟,曾几何时,这个国家有广袤的热带雨林资源,也拥有着世界上最丰富的鸟类品种。
现在那些鸟儿都去了哪里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门口一阵骚动,徐可循声望去,一辆贴着异国国旗的军车急刹在营区门口,金发碧眼的军人扶着自己的战友走下车,用英语喊道:“我们需要帮助!我们的医务室被那些杂碎炸毁了!有人受了重伤!”
守卫官兵掏出对讲机说明情况,几秒钟后,宋麦收的声音响起:“放他们进来!”
距离这么远,徐可不是从守卫官兵的对讲机里听见宋麦收说话,而是宋麦收就在他身后,正大步走向营区门口。
路过他时,没时间停下说话,只笑着朝他点点头。
就在宋麦收走到营区门口时,徐可余光扫见一道从他头顶飞过的黑烟,电光石火间,黑烟在他眼前炸开了——
震感强烈,地面真的在晃动一样,脚踩不稳地,徐可被晃地向前摔去,膝盖撞在地上跪下,手连忙撑住地面。
指腹被地面的沙砾磨得一阵刺痛,他抬起头,看见刚刚还和他微笑点头的宋麦收躺在不远处,闭着眼睛,嘴唇间涌出大片鲜血,迷彩服上布满一片片黑色硝灰,散发着浓重的火药味。
脑中“滴——”的响起耳鸣,周遭的嘈杂都安静了,只有那酷似车笛声的耳鸣无论如何都不肯停下。
几名军医跑过来,直奔宋麦收。
宋麦收被一个身高体壮的士兵直接抱起来,军医紧随其后。
更多的士兵聚过来,将同样受了伤的外国驻军伤员抬上担架,小跑向医务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可回过神,爬起来跟过去。
军医解开宋麦收的上衣,一刻不停地做着心肺复苏,直到另一位军医推来除颤仪,准备就位,军医将电极板压到宋麦收的胸口。
片刻后,军医命令提高放电量,除颤仪再度落下,抬起来,仪器屏幕上代表心跳的直线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的声音都带了回声,层层叠叠的,徐可听不大清楚。
军医将除颤仪放回原位,往后退了半步,站直。
徐可对时间的感知又不清晰了,他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围着病床的所有官兵立正站好,齐齐抬手朝着宋麦收敬礼。
军医开口:“第九批赴索沙尔维和步兵营教导员宋麦收,死亡时间……”
一股焦急冲上来,徐可不想让军医继续说,他扑到病床旁边,两只手叠在一起按压宋麦收的胸口。
好端端的一个人,只是吐了几口血,怎么会死。
汗滴顺着手臂成溜儿流下来,徐可没时间抬手去擦流经眼皮的汗,偏过头在自己肩膀上拭了一下,一秒也不愿浪费给宋麦收做心肺复苏的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恍惚中,他看见躺在这里的人由宋麦收变成了黎净,他接触着这具身体,觉察到这具身体慢慢流逝的体温。
“徐可。”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充耳不闻,哪怕那个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连长……教导员已经……走了,徐记者一直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