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雨了。”
不消人说,屋外忽起大风,原本晴朗的天色一瞬间就暗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昏黄,崔嘉若搁了笔起身,拿起门后的折伞。
“你们都去,先把药材收了。”他一出门,伞面就被掀得险些脱手,不由得皱了皱眉,把屋里空着手的,全都打发出去。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南方的天气。
潮热,湿黏,空气里似乎有一张网,裹在人身上,做什么都不舒服。他刚来的头一晚,身上哪里都觉得痒,第二日去摸晾着的里衣,入手还是潮湿的。再后来,晾了整整一排,哪一件都没有干透。
水患连年,今年春时刚遇大灾,而水后多发疫病,数名弟子前往灾地义诊,崔嘉若也跟了出来。
他们带的许多药材,近日都有些受潮,为了避免霉烂,已经在屋舍帐篷里摊派着,但这里的空气都吸饱了水,显得有些无济于事。难得今日出了太阳,众人赶快将药材都搬出来晾晒,而劫后余生的村民,也纷纷将自家的粮种和用具摆了出来。
不消一盏茶时分,雨已经砸了下来,崔嘉若也顾不上雨了,丢开伞顶着雨去搬,刚一松手就被淋了个透湿。
“搬到哪去?”
“那边屋里。”
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大雨让他睁不开眼,天空像倒扣过来一般,明明是白日却什么都看不清。他指了个方向,四周都是忙碌的身影,他顾不上细想,用衣袖挡着往屋里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几个帮手,大部分药材都及时搬了回来,只有少数淋了水,正放在碳炉附近烘烤。
崔嘉若走一步就是一个水印,头发全贴在身上,衣摆沾了泥水一片黑一片黄,进屋接过毛巾抹了好几把脸,才看清屋里的人是谁。
“柳——七哥?”
一身锦衣貂裘,背一把鞘刀,领口的毛边全成了一撮一撮的,露出来的一小片胸口满是水珠,正是自两年前分别便再不曾见过的柳明昭。
“你怎么在这?”反是柳明昭先问得话,他以为这种穷乡僻壤,是崔嘉若绝不会踏入的地方。环视四周都是万花制式衣衫的人影走动,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问实在多余。
崔嘉若拨了一把头发,湿透的长发勾在他手上,纠缠到发尾才肯滑下去。
“同师兄们来得,雨天风寒,七哥还是先换了衣服再说话。”
布料吸足了水,沉沉地裹在他身上,崔嘉若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好巧不巧,又让柳明昭给撞见了。
方才的兵荒马乱结束,众人该换衣的换衣,该烧水的烧水,大堂里还有临时避雨的人,一时有些拥挤,崔嘉若便带着他回了自己的帐篷。
虽撑了伞,却挡不住被风卷的横飞的雨点,伞骨几次都变成了扭曲的形状,又硬生生弹回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好在只有一小段距离,崔嘉若掀开帘子,让柳明昭进去,自己也跟着一闪身,迅速地把风雨隔绝在外面。
看着他熟练地压帐帘,柳明昭心想他见过的崔九穿件衣服都要四个人伺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是柳明昭眼神里的诧异太明显,而崔嘉若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脏乱的衣摆,被冻得青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
“快换了吧,后厨应该在煮姜汤,这里的雨去得快,等会我去端来。”
柳明昭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有伺候人的时候?”
崔嘉若已经脱了外衣,转过半个身子又转了回去,他始终不习惯在人前宽衣,但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快速脱了上衣,把搭在一旁的外衫披上,才转过来催促,你怎么还不换。
柳明昭一摊手,他不过是临时起意四处看看,谁想到会碰上突来大雨,哪里有什么衣服可换。崔嘉若也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对,在衣箱里翻找一通,取出件最宽松的递过去。
“可能不太合身……七哥先将就一时吧。”
柳明昭不和他客气,直接起身一解腰带,里外两件衣服就落到一旁,光着上身来拿他手上的衣服。旁的倒是没什么,肩背实在有些绷,柳明昭也不强行去合,用系带把腰间束住。
待穿好了才拎起一截衣袖,在手中晃了晃,笑道:“怎地这两年都没长个?”
崔嘉若哭笑不得,自己的衣服穿在柳明昭身上,说不出是谁更委屈。
“我都二十一了,还长什么,倒是七哥,越见结实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柳明昭的肩背有这么开阔,手臂上的肌肉有这么明显,不需用力都能看得分明,就连腰腹上都是清晰的线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没再多看,只觉得脸热,匆匆把自己打理齐整了,让两个人能坐下来说话。
两年不见,他们似乎也没有生出什么感慨,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心相交的挚友,互相打量片刻,一时竟无从开口。
“七……”
“你……”
不想竟同时开口,崔嘉若低头笑了一下:“七哥先说。”
柳明昭抓抓头发,他方才在雨中,便认出了崔嘉若,哪怕他全身湿透,狼狈至极,一张脸沾满雨水,在他眼中却如出水芙蓉一般,忽地鲜活起来。和以前都不一样,以前的崔嘉若美则美矣,在他眼中不过一木雕泥塑,毫无生气,可方才那一瞥,竟让他整个心口都生出微微的热意。
“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崔嘉若松了口气,手指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茶盏,随后才想起屋中并没有水,不由得尴尬地低下了头。
“还要多谢七哥拔刀相助。”他眨了眨眼,难得露出点俏皮,柳明昭也跟着笑。他们前半程走得轻松,柳明昭还有空闲去赴几场含着风月的邀约。而再往后崔家猜出崔嘉若的意图,连带着要抓柳明昭领罚的霸刀山庄的人,把他们追的犹如丧家之犬。
柳明昭硬气,也不在乎动手,反正他被追也不是一两次,手下知道分寸。但他怕崔嘉若反悔,怕他心软,这样一个柔弱不争的性子,若是软硬兼施,他不知道崔嘉若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他想,如果崔嘉若仍是让人失望,他就当自己昏了头,又被美色骗了一次,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他出刀前问崔嘉若,想好了吗,崔嘉若在他身后,头一回抽出一支花枝似的判官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起来旧事,往崔嘉若腰间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一支笔坠在身侧,在他身上,倒似折下的春风一朵。
“不藏了?”
崔嘉若顺着他的眼神,在那支笔上摸了一下,露出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那时总觉得,回了万花,就什么都不必理会,但他们既然当年能将我送进去,自然能再将我带走。我少年时软弱,不知反抗,在家中全依着父母安排,其他人都是这样的,我就不该有不同。”
崔嘉若没提过以前的事,柳明昭所知的,是他自幼在万花谷养病,前些年才接回去。崔家势大,他就是要珠玉为堂,也不算什么,这些延续数百年的家族,便是旁支也足够别人艳羡,崔嘉若露出一丝不甘,都是不知好歹。